“等會兒再多說一點其他的,哎呀,瞎編一點就是了,廠長一看這家夥惹了眾怒,肯定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了,就算適當虛構一點內容也不要緊——”
吊三角眼站在台階上,對著廠房裡的工人們大放厥詞。
絲毫未注意到自己身後,那個從屠宰間裡逐漸走出來的高大男人。
以及他握在手中的砍刀。
沾滿了殷紅色鮮血。
窸窸窣窣——
血肉還在彌漫,它們緩緩纏繞上了吊三角眼的四肢。
原本柔軟的肉質突然變得格外鋒利,猶如一把把尖刀,即將刺穿吊三角眼的頭顱。
就在此時,一道意料之外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
是新任廠長酒疏。
他手中拿著一份文件,站在樓梯上,詫異地看著樓下聚在一起的眾人。
“既然都聚齊了那也好,免得我再去叫人,那麼就開始吧,我已經整理好了裁員名單,一會兒副廠長會把名單念一遍,被念到名字的人可以去領一份補償金。”
“然後就收拾東西離開吧。”
酒疏的聲音淡淡的,輕描淡寫的表情仿佛手中這份名單並非決定著眾多員工的生計,而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決定而已。
嘶——
原本還義憤填膺的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得啞口無言,都沒想到新老板會突然裁員,事先連個通知都沒有,讓人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廠、廠長,這也、也太突然了吧!”
副廠長也滿臉冷汗,不知道眼前這個富二代廠長究竟想乾什麼。
似乎完全架空了自己的權力,就連裁員的事情都沒有跟自己商量一下。
“……念吧。”年輕老板漂亮的瞳孔瞥了副廠長一眼,凜人的氣勢足以讓人忽略那張美到極致的容顏。
副廠長嚇得一哆嗦,不敢多說話,隻好恭敬地接過了名單,開始念名字。
這一念才發現,整個工廠幾乎被裁掉了一大半的人,隻有寥寥數人沒有被裁。
全都是一些平時不喜歡說話的悶葫蘆,也沒有向他上供過好處,是他曾經最想要辭掉的一批。
新廠長明明才剛到沒幾天,卻已經將整座屠宰場都了解得無比透徹了。
吊三角眼也在名單之中。
他瞪大了眼睛,發出了尖銳不服的聲音:“廠長,戮怨怎麼沒被辭掉,您是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世,他過去可是殺人犯的孩——”
“我知道。”
酒疏平靜打斷了吊三角眼的話,目光從人群後方的懲戒對象身上掃過。
戮怨沒有察覺到酒疏的目光。
他隻是低垂著頭,放在身側的手臂正在肉眼不可查地顫抖,似乎在忍耐著過於強烈的情緒。
那些本該遠離他的愛憎交錯在一起,耳邊不斷回蕩的血肉們的怨恨和不甘更是將他的整個大腦都變得混亂起來。
——殺了它們嗚嗚,被發現了!被發現了!
——你失敗了,你要被拋棄了。
戮怨的瞳孔緩緩擴大,他甚至不敢抬頭,害怕看到那張在自己眼中唯一美麗的頭顱上露出任何負麵的表情。
那會讓他徹底崩潰。
他隻是在恍惚地想著,或許,他該早點殺掉那些肉豬的。
“那些並不是我考量的條件,我並不在意,因為我隻是需要一個稱職的員工而已,戮怨很稱職。”
“為了獎勵他,我決定之後都會給予他雙倍工資,作為他努力工作的回報。”
酒疏說著,露出了一抹笑意。
仿佛真的隻是在為自己得到了一個稱職的員工而感到開心。
樓下,原本還沉浸在殺意和怨恨中的戮怨在聽到酒疏的聲音後就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站在樓梯上的酒疏。
在眾多牲畜頭顱之中,唯有這個年輕的新廠長有著一張美麗至極的人類麵孔,美得如同他最不真實的幻想。
看著酒疏帶著笑意的臉龐,戮怨的目光是茫然而錯愕的。
他從沒料到新來的廠長早已知道了自己的過去,並且親口說毫不在意他的身世,那些父母曾犯下的罪孽。
完全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將他當做一個遲早要成為殺人犯的瘋子。
也沒有他想象中那樣排斥他,開除他,反而還說他是個稱職的員工。
他,很稱職。
眼前浮現出曾經的一幕幕畫麵。
父母死去之後,他獨自生存,努力去工作,但每一次被發現身份後都會被老板驅趕,像在驅趕什麼無比肮臟汙穢的存在一樣。
從沒有人會用讚賞的語氣對他說,他很好,很稱職。
“……”
戮怨手中握著的砍刀緩緩放鬆,不斷跳動著的太陽穴也變得安靜下來,眼前猩紅色的世界逐漸褪去,他似乎終於冷靜下來了。
但他的表情依然木木的,好像有些不敢去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早已習慣了一次次被排擠,被厭惡,這次的例外反而讓他感到無所適從起來。
以至於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戮怨身旁,原本還喧鬨的眾人在聽到酒疏的一番話後,頓時啞口無言。
他們也清楚戮怨確實很努力,但是他是個怪胎啊!
新老板居然沒有半點介意嗎?
酒疏確實毫不介意。
他甚至還走下樓,走到戮怨身旁,像個寬容慷慨的老板一樣,拍了拍戮怨強壯結實的很適合當屠夫的手臂。
戮怨身體微微一僵,在黑發的遮掩下,耳尖泛起了薄薄的紅色。
“相信大家也看到了戮怨先生的努力,希望留下來的各位以後向戮怨學習。”
聽到這番話,戮怨漆黑的瞳仁看向了身側的酒疏,放在身側的手指有些緊張地蜷縮了起來,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凶惡殺意。
反而顯得有些靦腆拘謹。
酒疏正在微笑著朝著周圍的工人誇讚戮怨的努力勤奮。
客套模板化的言辭間都是對員工不努力工作,反而背後打人小報告這種行為的批判。
以一副標準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姿態,輕笑著反問滿臉不服的吊三角眼和其他被辭掉的員工:“到點就下班,上班就打瞌睡,還喜歡私下裡議論彆人,難道以為這裡是做慈善的地方嗎?”
並表示,如果現在不走,那麼等到他強製驅逐的時候,補償金就沒有了。
酒疏身後,早已安排好的保安們為了防止騷亂,正將這裡團團圍住。
“……”
工廠內一片寂靜,看著酒疏這個麵色和善,說話卻冷冰冰的新任廠長,再次認識到了有錢人的傲慢。
真不愧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有錢人,說話強詞奪理卻讓人根本找不到反擊的話頭。
眾人雖然很想去反駁些什麼。
可他們拿酒疏毫無辦法。
在這個金錢最重要的世道裡,有錢人才是站在最頂端的支配者,他們這些窮得快喝西北風的工人根本沒法跟他鬥。
吊三角眼也悻悻然地閉了嘴,不敢再吭聲了,完全沒了剛才的神氣。
在這個經濟蕭條的時候,其實好多工廠是直接裁員的,連補償金都沒有。
新廠長還能慷慨地按照法律規定給出補償金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就這樣,工廠裡被裁掉的員工全都領了補償金沉默走人。
臨走前都看著那個身材高大的戮怨,表情複雜。
他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新老板居然這麼看好這個怪胎,好到跟看上了他一樣。
竟然要求所有人向這個乾起活來不知道休息的怪物學習,簡直比上一任那個杜廠長還要變態。
看來也是個周扒皮,為了壓榨那麼一點工作效率可以無視一切。
這工作不做了也好。
工人們在心中如此安慰著自己,但麵上還是難掩失落,不知道今後該怎麼去生活。
*
酒疏坐在辦公室裡,看著窗外走遠了的眾人,斂去了眸中的冷意。
原著中懲戒對象就是在幾個月後的屠宰場倒閉中被裁掉的。
那時的他曾經遭受了工友們的嘲諷,一度犯病,最後連補償金都沒有拿到就被趕走了。
沒有了工作,也沒有了歸處的他隻能待在自己那座破舊的老房子裡,過著無人關心的生活。
雖然勉強溫飽,但精神上的折磨是最讓他無法忍受的。
雖然懲戒對象表麵上看上去很沉默寡言,但其實,他很害怕孤獨。
尤其是身邊連一個同類都沒有,隻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獨感。
精神本就瀕臨崩潰的懲戒對象就這麼被孤獨感逼瘋了,徹底陷入了自己悲慘的結局之中。
現在剛好是改變的第一步,獲得社會地位上的認可。
接下來就是解決那些可以把人逼瘋的孤獨感了。
“要喝杯茶嗎?”
酒疏收回目光,看向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懲戒對象,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與麵對其他人時完全不同的溫和笑容。
看著酒疏的笑容,還有頭頂那雙愉悅般顫了顫的白色毛絨兔耳,戮怨愣了好一會兒才有幾分赧然地道:“……好。”
然後,他端起麵前酒疏為他倒上的紅茶,直到一飲而儘,才有些茫然地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坐到這裡。
似乎是剛才辭退了那些人之後,他在麵前笑容美麗的年輕老板的邀請下去往他的辦公室。
進門後,年輕老板還鎖上了房門。
不知道要跟他談些什麼。
但他不該坐在這裡的。
與酒疏靠的越近,他的心跳就會越快。
這樣是違背神的旨意的,是罪孽,是不該有的惡念。
他之前對神發過誓,要懺悔一切罪孽。
剛才已經差點犯下了憎恨的惡念,現在絕對不能再去觸及那些愛欲念頭了。
絕對不能。
酒疏重新給他倒了一杯紅茶。
“要加糖嗎?”
酒疏喜歡在紅茶裡加糖。
說著,他細白的手指已經拿起了糖罐裡的糖塊。
“……好。”戮怨下意識順從地接過了糖塊。
然後,沉默地看著糖塊在紅茶裡緩緩溶解,消散。
但心意已決的他並沒有喝下這杯茶。
他抬起頭,想要對酒疏說自己該走了,他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了,那些不該有的愛憎欲念又開始在他腦海中盤旋。
所以他需要遠離酒疏,遠離那些代表著罪孽的愛欲,直至那些不該有的欲念徹底消失。
但麵對酒疏美麗到讓他著迷的眼睛,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直到片刻後,終於鼓起勇氣再次抬起頭時,他眼前的世界又變成了猩紅色的血肉世界。
到處都是蠕動著的血肉,惡心猙獰。
唯有眼前美麗的青年絲毫未變。
而那些醜陋濕滑的血肉就像是發現了獵物一樣緩緩纏繞著酒疏,直至完全包裹。
甚至伸出觸手一樣的血肉貼近,如同一個親吻。
砰——
“你怎麼了?”
酒疏有些好奇地看著突然打翻了桌子上紅茶,手忙腳亂的懲戒對象。
戮怨低著頭沒說話,藏在頭發裡的耳根已經紅透。
似乎是不敢去麵對那些代表著自己幻想的血肉。
“……”
嘴唇裡麵,伸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