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幾天後的約定,戮怨收回了目光,手下的動作也罕見地變得有些遲滯起來。
跟酒疏一起去出差。
直到走出辦公室,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究竟答應了什麼事情。
一件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離開這裡,去往另一座城市。
即使現代科技的發展讓城市間的距離縮短,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來回,但對戮怨來說,他從未離開過這座小城市,也從沒有想要離開。
他已經習慣了待在這裡,離開早已習慣的地方會讓他感到極度的不安和恐懼。
他知道這是精神上的問題,但他根本無法改變。
藥物隻能治療他激烈的情緒,卻無法改變他的恐懼。
無論這個地方留給他的記憶有多麼晦暗,他也早已離不開這裡了。
像一棵紮根已久的樹木,離開賴以生存的土壤便會死去,他同樣抗拒著離開這裡。
就像之前因為可能被辭掉而精神異常一樣,他想要一直待在一成不變的環境中,任何意外的改變都會讓他感到焦躁。
但他已經答應了新廠長。
酒疏溫柔的麵容再次浮現在眼前,戮怨握著刀的手頓了頓。
片刻後,繼續保持沉默工作起來。
沒有再去想拒絕的話語。
因為他不想看到那張美麗的臉上出現失望的表情。
是的,隻是因為這樣而已,並沒有其他原因。
與神不允許的愛欲無關,他隻是不想看到那張唯一能看到的人類麵孔上露出失落的表情而已。
戮怨如此想著,心情很快平靜下來。
而在之後的幾天裡,他都像是往常一樣工作,表現得好像並未將幾天後要跟隨酒疏一起出差的事情放在心上。
隻是在臨出發前的夜晚,他失眠了。
而他不知道自己失眠的原因是什麼,隻是看著被自己翻得一團糟的房間出神。
因為要去跟酒疏一起出去,所以他努力找出了自己最乾淨體麵的幾件衣服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這種感覺,是緊張嗎?
摸了摸自己快速跳動的心臟,戮怨裹著繃帶的臉愈發沉默。
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這種陌生的情緒,他隻能睜著眼睛,直到天色亮了起來。
然後起床洗漱,他照常準時來到了屠宰場工作。
而此時,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早。
屠宰場裡隻有寥寥幾個剛到的員工,在趁著休息的間隙小聲議論著什麼。
最近,工人們來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早,甚至超過了戮怨。
即使載滿牲畜的貨車還沒來,隻能在屠宰場裡乾站著也要來。
要知道之前戮怨才是屠宰場裡最先到達的人,他也早已習慣了在那個時間點到達,早一點遲一點都會讓他感到躁動不安。
而工人們這樣表現的原因有一大半都是因為酒疏這幾天的視察。
酒疏最近每天都會在屠宰場裡轉悠,視察工人們的工作效率情況。
也因此,作為酒疏每天必看的屠宰間,戮怨成為了每天都會被酒疏額外誇讚的優秀員工。
短短幾天的功夫,工資已經從雙倍漲到了五倍。
速度快的像坐了火箭。
快得屠宰場內的其他員工目瞪口呆,心中也愈發焦急。
害怕被戮怨比下去,成為下一個被裁掉的對象。
但即使他們再努力,新廠長那張漂亮到極致的麵孔上也總是淡淡的。
雖然習慣性帶著笑,但能看出並沒有在麵對戮怨時那麼真誠爽朗。
新廠長對戮怨的偏愛這下子徹底沒法掩蓋了。
一時間,戮怨成為了屠宰場裡唯一不能得罪的員工,就連副廠長見了,都要諂媚地給他露出笑臉。
“這也太奇怪了吧!老板怎麼會……”
遠處,沒發現戮怨已經到了的工人們正湊在一起小聲議論。
但哪怕知道戮怨還沒來,他們也不敢提戮怨的名字,生怕會被戮怨聽見,然後去老板麵前告狀。
那他們可就慘了。
“是啊,這也好的太過分了吧……”
“這好的都不正常了!”
“要不是戮、那家夥長得不怎麼樣,我都要以為老板看上他了!”
工人們壓低的議論聲在戮怨聽來一清二楚。
但他並未做出什麼反應,依舊安靜地換上工裝,做著工作前的準備。
新廠長確實對他很好。
好到讓他無從應對,手足無措。
就連心臟裡都像塞滿了棉花,軟踏踏的讓人不適。
戮怨麵無表情地想著,陰鬱漠然的臉上顯露不出任何情緒。
隻是下意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跳動著的心臟。
但緊接著,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戮怨繃帶下漆黑的眼珠緩緩暗淡下來。
重新變得麻木到近乎空洞。
這些愛欲是不該有的,無論對他,還是對酒疏來說,都是不該有的。
不隻是因為神明的禁令,更是因為那個總是帶著笑容的年輕老板。
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他醜陋的愛欲一旦被知曉隻會得到最不堪的回應。
連最近那些令人迷戀的溫柔都會徹底消失。
“沒準就是呢!”
有一道聲音傳入了心情突然低落起來的戮怨耳中,讓他動作一頓。
“我聽說啊,那些大城市來的有錢人很多都有怪癖!以前不還有個迷戀神父的有錢老頭嘛!”
“沒準啊,老板真的看上了戮、那家夥呢!”
“可,老板長得那麼好看……”
“可是什麼可是,你看看老板最近的那些親昵動作,動不動就拍肩膀手臂,一見他就麵帶笑容,還時不時叫他單獨上去談話。”
“他工資漲得那麼快卻總是沒什麼表情,沒準就是因為去辦公室的時候被要求做那種事……”
工人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畢竟那家夥身材還是很不錯的嘛!”
即使再討厭戮怨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戮怨確實有一具令人羨慕的結實身體。
強壯高大的體格讓他即使站著不動也像一尊古希臘雕塑,不隻有讓人膽寒的陰森壓迫感,更有著堪稱完美的視覺衝擊。
寬肩窄腰,身材也高大結實,是最能體現男性身體線條美感的黃金比例。
儘管臉部被慘白的繃帶包裹,但他繃帶下的臉部輪廓也同樣流暢俊朗,長及脖頸的黑色發絲影影綽綽蓋著上半張臉,隻露出線條硬朗的下頜。
在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看來,說不定彆有一番滋味。
“你——你這麼說還真的挺有道理的。”
其他人都露出了動搖的表情。
畢竟是有錢人。
富婆花點錢玩一個窮小子,一段時間之後再拋棄的事情,對時刻追捧著富人,連新聞裡都到處是富豪們私生活的大眾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隻不過這次的有錢人癖好很奇怪,看上了個渾身氣息陰鬱可怖的家夥罷了。
這就能完美解釋老板對戮怨的偏愛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大概隻是戮怨工作比較努力罷了。”
當然,工人們中大多數還是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畢竟那些拍肩膀之類的舉動以前的杜廠長也對他們做過。
隻是資本家偽善的表象罷了,用看似親昵的方式讓人為他更加努力的賣命,其實根本就是在壓榨。
戮怨那個傻大個最近被糊弄得愈發不要命地工作,這就是證據。
沒有多少人相信美貌的新任廠長會對戮怨那個恐怖陰沉的家夥產生那種念頭。
不然為什麼不早點把他給包養了去享福,反而繼續留在屠宰場裡乾活。
“你們不懂,有錢人的情趣就是這樣,哎!你們彆走啊!我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
“不信你們等著瞧,老板他一定會做出更加明顯的舉動的,牽個手,勾肩搭背什麼的,哎哎——”
剛剛還聽著八卦的工人們對這個荒謬的八卦消息滿臉嫌棄,沒有理會滿臉促狹的領頭工人,很快散開了。
屠宰場裡再次恢複了平靜。
而還沒換好工裝的戮怨則繼續坐在休息間角落裡,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隻能看到他黑發下的耳尖漸漸泛起了顯眼的紅色,原本要套上工裝的手掌不知何時放在了膝蓋上。
似乎糾結著什麼,手指下意識纏繞在一起。
漆黑的眼珠中也怔忪著,似乎想象到了一些從不曾幻想過的畫麵。
一些比血肉們做的更加難以啟齒的畫麵。
“我們走吧,戮怨。”
戮怨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道溫和的聲音。
他猛地抬起頭,將剛才一直糾結勾在一起的手指鬆開。
繃帶包裹的臉部明明看不出表情,卻能讓人感覺到一種肉眼可見的心虛。
“……”
酒疏漂亮的瞳孔從戮怨紅透了的耳根掃過。
麵色如常地繼續說道:“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需要先開車去N市,這裡太偏僻了,沒有直達的飛機,剛好我的私家飛機在修理。”
“對了,忘了問,你會開車嗎?”
年輕老板略帶困擾地詢問著,他的司機最近也生病了。
他開始明白為什麼這裡那麼偏僻了,很多東西都不方便,就連司機都找不到。
如果有遊客來到這裡,首先就會被這上世紀一樣不便捷的生活方式給打敗。
“我,會。”
戮怨出聲,聲音帶著不太熟稔的生澀。
他很久沒有說過太長的句子了,很不習慣。
麵對這個漂亮的年輕老板,他似乎已經做了很多件以前不習慣的事情了。
連戮怨自己都有些不解,明明以前他最討厭被打破習慣。
偏執,刻板,神經質才是他的日常。
但現在,似乎所有習慣都會因為酒疏而變化。
而他竟然絲毫不覺得難以適應。
“太好了。”
酒疏彎起狹長的桃花眼,露出得救了的笑容。
雖然,他早已知道懲戒對象會開車。
這個世界的懲戒對象或許沒有太過聰明的頭腦,但是在需要動手操作的東西上,他從來都無可挑剔。
而這也曾是他唯一可以獲得他人認可,得到工作的憑仗。
直到在原著中被辭掉,才徹底失去了在社會中唯一的存在價值。
至少在懲戒對象看來,那是他唯一的存在價值。
一旦失去,就會被拋棄被遺忘,而在原著中他也確實如此,被遺忘在了社會的角落裡,徹底瘋狂。
酒疏現在隻是想要給予他更多的肯定。
讓他明白,他的價值絕不止是當一個屠宰場的屠夫而已。
“太感謝了,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戮怨。”
年輕老板臉上的笑容帶著慶幸和驚喜,深色的瞳孔中滿滿的隻映出了他一人的臉孔。
就好像他隻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全身心地信賴著自己,依賴著自己。
“……不用、謝。”
戮怨低下頭,避開了酒疏的目光,隻露出紅的快要滴出血來的耳尖。
作為一個稱職的員工,這本就是他應該做的。
“那麼我們走吧。”
說著,酒疏看到了身側的行李箱。
明顯是懲戒對象的,也就順手拿起了行李箱的拉杆,但同時,戮怨也準備拉動行李箱。
片刻間,細白的手指與戮怨蒼白粗糙的大手相觸。
光滑柔軟,是與戮怨粗糙滿是傷痕的手掌截然不同的觸感。
“!!!”
還沒等酒疏反應過來,戮怨便首先錯愕般瑟縮了下,繃帶下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
他想起了剛才那個工人的話。
牽個手、勾肩搭背什麼的,都是有錢人要包養情人的舉止。
而他曾向神發過誓,遠離一切愛憎,尤其是愛欲。
母親也曾要求要保持純潔。
隻有永遠純潔才能得到仁慈的神的原諒。
“……”
酒疏看著自己手掌下覆蓋著的蒼白大手,似乎在略微顫抖,但始終沒有從他手下挪開。
也一直沉默著不說話。
眨了眨眼,酒疏抬頭看了懲戒對象一眼,收回了手。
他覺得懲戒對象大概是應激反應。
畢竟長久不與人接觸,太過親昵就過猶不及了。
“不好意思,我本想要幫你的,不過確實你的力氣大一些,還是你來吧。”
酒疏話音未落,就看到戮怨剛才還延伸至脖子處的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甚至比之前更加蒼白。
就好像他做了什麼無比傷人的舉動,讓懲戒對象的心臟瞬間停跳了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