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年輕老板好像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隻是托著腮看著車外一成不變的漫漫草地。
地皮稀疏,隻剩下流動的黃沙。
耳邊隻剩下了黃沙飛舞的沙沙聲,還有輪胎軋過路麵的聲音,安逸靜謐。
“一會兒小心地麵,聽說這條路上有人撒玻璃片搶劫。”
酒疏懶洋洋地枕在靠椅上,輕聲提醒。
而戮怨看著酒疏放鬆下來後愈發白皙的脖頸,還有身後收攏起來的羽翼,在那純白色惹人憐愛的羽毛上頓了頓,片刻後目光連忙挪開。
半晌才終於記得悶聲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果然,在不遠處的地麵上,戮怨看到了公路上大麵積的玻璃碎片。
天生對於危險的敏銳直覺,讓他漆黑木然的目光從路邊幾棟木屋掃過,察覺到裡麵好像有人在盯著他們看。
但他並未說什麼,隻是繞開那片區域繼續向前。
在開出去不久後,後視鏡裡,那條路上就冒起了火光。
似乎有車輛倒在了那裡。
大概是那些一直不肯放棄的飛車黨。
戮怨收回目光,看向對身後一切一無所知的年輕老板,重新恢複了沉默。
他並沒有將這些事情告知酒疏,因為他知道自己善良溫柔的年輕老板一定會因此陷入糾結。
而實際上,那些陌生人並不關他們的事。
所以,戮怨繼續認真開車,儘量保持車速平穩,不讓酒疏感到一絲一毫的顛簸。
繃帶下的臉孔漠然得就如同任何一個正在開車的正常人一樣,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似乎絲毫沒有同類受傷的共情感。
對他來說,那些人確實不是同類,隻是一些不斷發出噪音的肉畜。
又開出了一段距離。
黃沙漫天的環境總算有了改變。
路邊有鬱鬱蔥蔥的樹木擁擠在一起,不遠處也出現了一個加油站。
地圖上顯示,那是這條公路上唯一的一個加油站。
戮怨看向身側的酒疏,想要告訴他,他們該去加油了,獲取他的同意。
但酒疏似乎已經睡著了。
一直看著窗外不變的景色著實催眠。
看著老板熟睡的容顏,戮怨漆黑的眼珠顫了顫,似乎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然後,眼神罕見地柔和了許多。
他開車的速度愈發緩慢,緩緩駛入了加油站。
看到自動加油機器上了鎖,上麵寫著機器故障,去找工作人員的字樣。
戮怨看著這座佇立在荒僻地帶,有些破敗的加油站內部,莫名有種異樣的直覺,不算危險,卻隻覺得反胃。
但現在油箱裡的油量確實不足以支撐到天黑了。
戮怨頓了頓,還是下了車。
隻不過下車前將空調調整為合適的溫度,並將車窗門都緊閉。
確保除了酒疏自己外,沒有任何人能從外麵打開車門才罷休。
這輛車是防彈玻璃,車身也是特意加厚過的,是專供有錢人防止被襲擊的,所以戮怨暫時還算放心。
不過他還是決定快去快回,不想將酒疏單獨留在這裡太久。
這樣想著,戮怨走到了加油站內部的房間。
還沒走進去就聽到裡麵傳來男女被捂住嘴巴慘叫的聲音。
“嗚嗚——!!!”
“求求你們……嗚嗚,放過我吧!”
“我爸媽一定給錢嗚嗚——”
戮怨聽出了是那兩對飛車黨。
他表情漠然地從旁邊走過,查看附近的其他機器,也都壞了。
看來隻有進去找了。
咚咚——
戮怨學著自己酒疏溫文爾雅的樣子,有些生硬地禮貌性敲了敲門。
門內的動靜瞬間停下了。
“誰啊?”
是中年男人粗嗓門的聲音。
“加油。機器,壞了。”
戮怨聲音木訥。
而門內的人似乎也是遲疑了良久才將信將疑地來開門,開門後就看到戮怨高大到可怖的身材和那張纏滿繃帶的臉孔。
漆黑近乎麻木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人看。
“錢。”
戮怨遞出了現金。
而門內的光頭男則看著戮怨這副沉默寡言的木然樣子,突然露出猙獰的笑容。
“哦!我記起來了,你不就是那個繞開了玻璃的車主嗎!哈哈哈!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老爸,我就說吧,今天咱們運氣爆棚呢!”
“看這塊頭,能刮出不少肉來,夠咱們全家辦一次燒烤派對了哈哈哈!”
說著光頭男讓開一些縫隙,讓屋內的人能看到門外站著的戮怨,而同樣的,戮怨也能看到屋內的一切。
幾個嘴角流涎的男人手中拿著割肉刀,正在從被他們捆在牆角的飛車黨身上割肉。
一片又一片,鮮血淋漓,飛車黨們也痛得臉色慘白,再也沒了之前的神氣。
他們看著門外的戮怨,露出絕望的求救眼神。
戮怨漆黑的眼珠輕斂了下來,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那些飛車黨。
他隻看出了這些人的不懷好意。
看來加油的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這讓原本想速去速回的戮怨有些焦躁,放在身側的手指也神經質地顫了顫。
但是神明教導人們要摒棄愛憎。
無論是愛欲,還是憎恨的情緒,都不能放縱。
他最近已經違背了很多次了。
已經不能再違背了。
而就在戮怨沉默下來的時候,房間內又走出了一個表情怪異的醜陋男性。
他看著戮怨笑了起來。
“我看看!謔我記起來了,當時他副座上還坐著一個呢,看那眼神兒,這倆關係好像不一般嘿嘿!”
“倆男的?嘔——彆惡心我了老弟!”
“我怎麼會騙你,我拿望遠鏡看的清清楚楚,那副座上的小白臉細皮嫩肉的,還真水靈,比電影明星還好看!喂你說,艸.他的感覺如何?”
“是不是很爽啊——”
突然——
咯咯——
醜男被一隻蒼白有力的手掌死死掐住了脖子,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隻能感覺到自己騰空的腳尖。
前所未有的失重感讓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昔日被自己吃掉的那些人類的恐懼感。
尤其是在對上了蒼白手掌的主人那雙似乎毫無情緒波動,又好像盈滿了可怖情緒的眼睛時,恐懼感到達了頂點。
咯咯——頸部骨骼被壓迫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嘶——
加油站內短暫的寂靜後,是房間內其他人憤怒的咒罵聲。
“你他嗎!快放開老三!”
“你——”
砰——!!!
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不清麵容,淩亂的黑發遮掩住了上半張臉,顯得愈發陰沉。
他將想要上來救老三的光頭男踩在腳下。
巨大到不可思議的力氣讓光頭男臉色煞白地吐出了幾大口鮮血。
完全沒料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大塊頭居然真的有如此大的力氣。
能單手舉起一個壯漢,還能輕鬆將他踩在腳下。
這下,房間裡的一家人明白他們遇上了硬茬,麵色變得陰狠下來。
從身上掏出了槍,對準了戮怨。
戮怨微微側過臉,纏繞著繃帶,不似人類的麵孔與他們對視。
砰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過後,
車內的酒疏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看著空無一人的駕駛位,他坐直身體,看向了車外的加油站。
*
此時,昏暗的加油站房間內,堆滿了吃剩下人類骨頭的地板上,
正有接連不斷的撞擊聲響起。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斷撞擊著地麵一樣。
不時發出骨骼碎裂,鮮血飛濺的聲音,驚悚至極。
角落裡,被食人魔一家割掉了一塊肚皮肉的飛車黨們淚眼婆娑,卻不敢發出聲音。
連大氣都不敢喘,拚命掙紮著身上漸漸鬆開的繩子。
隻想要快點離開這片可怕的地方。
他們發誓,回去以後絕對不飆車了,他們再也不飆車了!
原本以為那一家子食人魔已經夠可怕了,卻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木訥陰沉的怪胎比他們還要可怕!
即使有槍也無法阻擋這怪物,反而是他們自己被自己打中,死傷慘重。
砰——
砰——
叮鈴鈴——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這不間斷的聲音。
加油站昏暗的光影中,那隻神經質般,拽著人類頭顱,尤其是那張嘴巴的位置不停往地板上磕的蒼白手掌停下了動作。
在飛車黨們驚恐的目光中,這個體型高大到怪異,麵孔恐怖的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略顯破舊的手機。
用讓飛車黨們感到無比驚悚,甚至稱得上小心翼翼的力度接通了電話。
“你在加油站裡嗎?”
手機另一端,傳來年輕男性困惑關切的聲音。
柔和的語調與房間內到處飛濺的血跡極不相配,也與站在陰影中滿身血跡的男人格格不入,如同身處兩個世界。
“是。”
“在加油。”
“很快,回去。”
高大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卻莫名能聽出某種溫順的味道,角落裡的幾個飛車黨露出世界觀碎裂一般的表情。
一定是他們聽錯了。
“嗚嗚——”而就在戮怨回答時。
他腳下被磕掉了滿嘴牙齒的醜男意識朦朧間發出了細碎的抽噎。
他已經痛得意識不清了。
隻記得自己一直被掐著脖子,隻能無力的蹬著腳尖,明明是個體重超標的成年男性,卻始終掙脫不下來。
直到快要窒息才被放下來,迎接更加痛苦的折磨。
而原本想開槍救他的家人也全都倒在了地上。
或是被打得渾身骨折,或是被拿來擋槍,被自己人射成了篩子。
太可怕了……那個男人……
不是人類……是怪物!絕對是怪物!
哢擦——
踩碎了醜男臉頰上的最後一塊顴骨,將那些惱人的牲畜噪音壓下去,高大男人繃帶下的表情毫無情緒波動,近乎木訥。
他垂下眸子看著這個出言侮辱酒疏的陌生男人。
他們之前互不相識,沒有積怨。
但他依然忍不住憎惡的情緒。
雖然這隻是被迫的反擊,是他們先開槍的。
他們也並沒有死,隻是受了點小傷。
更不用說與他們所做的一切相比,這些傷勢根本微不足道。
但他依然算是違背了神明的旨意。
看著房間內全身大麵積骨折的一家人,戮怨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表情愈發麻木起來。
他不該這麼做的,違背了神的旨意,他已經罪孽深重了……
鬆開了腳下的力度,男人繃帶下的麵容竟有些茫然的意味。
就好像剛才那血腥可憎的一切都隻是他無意為之,並因此而感到茫然無措。
甚至有些緊張地蜷縮起了手指。
他隻知道,要趕緊回去了,不能再耽誤下去。
酒疏還在等著。
“那邊好像有聲音?”
年輕老板突然發出了困惑的詢問。
顯然,他聽到了醜男剛才的呻.吟.聲,還有其他人的呻.吟.聲。
聞言,戮怨頓了頓,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掌,瞳孔顫了顫,在腳下被打到休克的醜男衣服上擦乾淨。
然後才有些遲疑地答道:“是電視聲。”
“……好吧,我在車邊等你。”
酒疏沉默了一下後,似乎並未發覺異常,與戮怨約定好了見麵地點。
戮怨直到酒疏掛了電話後才將手機收起來。
沒有理會角落裡恐懼到快要暈厥過去的飛車黨,他並沒忘記自己的目的,認真在屋子裡翻找著油桶。
砰——
將光頭男軟成一攤爛肉的手腕壓在油桶下,戮怨沉默著看了一下油量後才放下現金離開。
而就在他快要走到車邊,目光已經能看到酒疏時,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因為他發現,自己手臂上的血跡沒擦乾淨,油桶底部也在不斷往下滴血,就好像他剛殺了人出來一樣。
一切都像極了曾經那些詆毀他的人口中所說的模樣。
!!!
“出什麼事了嗎?”
倚靠在車門邊的年輕老板抬起頭,看著麵前身形高大的男人。
戮怨將蒼白染血的手臂背在身後,也將油桶擱在地上。
漆黑的瞳仁裡沉澱著不知名的情緒,讓他的手臂神經質地顫抖起來:“機器壞了,拿油桶。”
而他身後,濡濕的鞋底是殷紅血跡。
濃稠的鮮血正在從油桶下漫出來。
“沒事。”
戮怨擋住麵前酒疏的視野,漆黑的瞳孔正在不斷擴大,卻依然努力扯動嘴角,露出了繃帶下略顯生疏的笑容。
向自己年輕的老板表示,一切都好,什麼都沒發生。
自己的身後沒有鮮血,也沒有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