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對。
301號隻是個收容物而已。
它最終會被解剖的,不可能會永遠留在他身邊。
希寒眉頭緊皺,神色陰沉。
301號的宿命隻有死亡。
希寒眼前浮現出301號死亡時會有的模樣。
慘白,冰冷。
尤其是當手術刀劃過301號白皙的胸膛時,血線緩緩蔓延,直至流儘它體內最後的血液。
死寂無光的瞳仁不再有任何情緒。
也再不會露出當初的笑容了。
“……”
房間內,希寒垂眸,看著自己發顫的手指。
握著手術刀從未顫抖過的手指現在隻是想象301號死在自己手術刀下的畫麵而已,就已經顫抖的不成樣子了。
心情也比夢中麵對301號要離開自己的時候更加難過。
作為人類而言,這種表現毫無疑問是對收容物的屈服。
是絕不該出現在自己身上的。
將顫抖的手指緩緩收緊,直至最後合攏成拳,希寒良久都沒有說話。
在陰暗的房間裡,隻能看到他眼眸明暗不定的樣子。
不能繼續下去了。
至少不能繼續沉淪下去了。
可是……隔著監控或許還可以看一看它。
不是因為其他。
隻是想要確定301號是否真的離開了。
或許剛才夢中的恐慌感還未散去,希寒的心臟跳動著,讓他下意識地拿起了旁邊的平板。
手指猶豫了片刻後,打開了監控畫麵。
然後他看到了在純白色房間內,蜷縮成一團的301號。
漆黑柔順的發絲綢緞一般散落,將它映襯得愈發瘦弱美麗。
瓷白的臉頰上是緊閉的眼眸。
每一個畫麵都美得讓人無可挑剔。
在剛才那個詭異的夢中,他還看見了301號的笑容,溫柔動人。
隻對他一人笑著。
他能感覺到301號溫熱的指尖,柔軟的肌膚,他們親密無間地擁抱在一起。
就像一對再正常不過的情侶。
怔怔地看著監控,希寒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不過轉瞬即逝。
他的神色很快暗了下來。
作為一個解剖了無數怪物的科學家,他從有意識起就在為了全人類的利益而奮鬥。
對希寒來說,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要將所有怪物都消滅掉。
而現在,他卻對一個收容物如此沉迷。
甚至無法接受它的死亡。
即使再怎麼否認,希寒也明白自己現在這種情況是極其不正常的。
希寒已經有些不認識自己了,現在的他與曾經對怪物們漠然的他判若兩人。
但他控製不住。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麵對一個可以影響自己至此的收容物,他應該立刻將其解剖處理掉的。
因為那意味著它隨時可以威脅到更多精神力不如他的人類,為人類帶去更大的災難。
但現在,希寒根本無法下定決心。
他變得優柔寡斷,猶豫不決。
琥珀色的眼珠中罕見地流露出掙紮,最終也隻是關閉了監控畫麵。
房間裡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靜無聲。
隻有希寒挺直的脊背有些頹喪似的佝僂了起來,手掌覆蓋著蒼白的臉龐,遮掩住了那些掙紮到近乎茫然的情緒。
背叛人類的負罪感和心中壓抑的炙熱情緒交錯在一起,難以分離。
而基地裡,
已經準備睡覺的助手很快就接到了來自希寒的通訊。
助手看了看此時的時間,淩晨一點鐘。
他痛苦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發現希寒是要讓他給301號換一個房間。
理由是現在的房間不方便實驗。
“換一間家具齊全的房間吧,就之前199住的地方。”
希寒的聲音帶著他特有的心血來潮,像是突發奇想,完全聽不出剛才還在沉浸於自己複雜的心理鬥爭。
199是一個極具研究價值的類人型收容物,喜歡住在舒適的房間裡。
為了方便研究,基地方麵特意給它製造了一個精致堪比五星級酒店的房間。
“可是、199還在房間裡啊?”助手有點懵了。
他險些懷疑是自己記錯了,可調看記錄之後發現199確實還活著。
“明天就會死掉了。”
隔著手機話筒,希寒的的聲音帶著漫不經心。
助手聽出了希寒的意思,臉頓時皺成了苦瓜。
而希寒毫不在意,隻是慢條斯理地反問道:“需要多久才能換完房間?”
他隻是在掙紮的過程中突然想起來,剛才監控裡的301號睡得不太舒服。
這不是對收容物的屈服。
隻是他為了以後更好地進行實驗罷了。
他一向是個兢兢業業的研究人員,讓每一個實驗都儘善儘美是很正常的事情。
以及,睡得好一些,301號就不會想要逃跑了。
顯然,剛才的夢給希寒留下了些許不安。
“大概還要兩個小時。”助手困得不行,但還是強撐著給了答複。
這會兒基地裡很少有人還在值班。
加上301號是個危險等級很高的收容物,轉移房間的過程中需要注射抑製因子,比較麻煩,人手嚴重不足。
“不用注射抑製因子。”希寒的聲音有些冰涼。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給301號注射抑製因子。”
抑製因子能夠抑製收容物的能力,但對於收容物來說,那種感覺很不好受。
“它還在睡覺,一會兒換房間不要打擾到它。”
希寒繼續補充道。
助手徹底茫然了。
不注射抑製因子,也不能打擾它,那怎麼換房間。
希寒似乎也覺得助手的能力做不到這種高難度的事情,頓了頓後,才道:“算了,我來負責把301號帶過去,你去把199處理掉。”
助手沉痛地點頭應是,覺得自己這份工作大概是乾不長了。
接連三次處理掉還有研究價值的收容物,希寒博士是徹底放飛自我了。
掛了電話後,助手就趕緊去199號的房間準備更換房間的事宜了。
而此時,希寒也準備去301號的房間將它帶出來。
作為一個受到301號蠱惑的人類研究人員,他應該與它保持距離的。
直到能力消退才能考慮接近。
不然第二實驗基地精神失常的克萊爾博士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但是現在是特殊情況,找不到人來幫301號更換房間。
隻有他可以。
這樣想著,希寒起身,走到盥洗室裡洗漱。
抬頭看著自己蒼白麵孔上滑落的水珠,還有自己肩頸上散亂的黑色長發。
他頓了頓,抬手將一頭披散的長發梳攏起來,顯得乾淨利落了許多。
他很少會將頭發紮起來,一般都是做實驗的時候預防被鮮血弄臟頭發才會這麼做的。
整理好頭發後,希寒換上一身高級研究員特製的白色製服,收腰的腰帶也扣上了,儘可能顯得更加溫和得體。
最後看著鏡子裡精心打扮的自己,他愣了下,原本還帶著些許期待的臉色收斂了起來,有些鬱色。
這簡直就像是一個去見心上人前不知所措的少年人。
而不是一個嚴肅認真的科研人員。
希寒的掌心又被自己掐出了血痕。
片刻後才伸出手,想要將發繩取下來。
但掙紮許久,最終還是沒有取下來。
他離開了房間,前往301號所在的收容區域。
他這副打扮不是因為301號,隻是想要稍微打扮一下罷了。
並沒有期待著301號能對自己這副打扮心生好感,畢竟他根本沒打算打擾301號休息。
走在走廊裡,希寒聽著自己的腳步聲,斂下了眸中的複雜情緒。
很快就來到了301號的房間外,希寒通過身份認證後就進入了房間。
腳步儘可能地放的很輕。
房間內,酒疏還在睡著。
他雙手抱膝,雪白的手腕在黑色發絲間若隱若現。
希寒這是第一次與301號麵對麵。
不同於之前隔著培養皿罐子的那次見麵,這次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阻隔了。
原本做好的心理準備,找好的種種借口在見到酒疏的那一刻,突然就全都忘卻了。
他琥珀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酒疏露出來的半張側臉。
酒疏平穩的呼吸聲在房間裡依稀可聞,直到胸膛裡的心跳聲將這呼吸聲徹底壓過去,他才如夢初醒一般收回視線,不再看向酒疏。
他這次的工作隻是要送酒疏去往另一個房間而已,與其他情緒無關。
希寒走到酒疏身旁,單膝跪下,手掌觸碰到了他溫潤的肌膚。
抱起酒疏時,他的動作很輕柔,輕柔到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曾經的希寒對待怪物是毫不留情的,即使隻是收斂過後的力氣也會將那些怪物折磨得死去活來。
連他都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有溫柔抱住怪物的一天。
哪怕是昨天有人對希寒這麼說,他也隻會諷刺那人的白日做夢。
因為他永遠不會原諒怪物。
但是現在,似乎一切都變了。
希寒看著懷中的收容物,依然沉睡著,睡顏沉靜美麗,每次都會讓他移不開眼睛。
301號很輕,明明是個高挑的男性身體,腰肢卻細的不可思議,隨著被抱起來的動作露出的鎖骨也骨節分明。
渾身都柔軟到讓人舍不得放開。
每一寸肌理都仿佛散發著香味,讓人迷醉。
怪不得會是一個被標記為A級的危險收容物。
即使安靜睡著的樣子也充滿了蠱惑的力量。
希寒垂眸,如此想著,向著房間外走去。
199號的房間就在旁邊不遠的地方,按理說很快就會到。
希寒卻走的有些慢。
他時不時會低頭看酒疏一眼,直到確認他沒有醒來之後才會繼續往前走。
酒疏的身體完全被抱在希寒懷中,纖細的腳踝隨著走路的動作微微晃動。
瓷白的皮膚上能看清血管蜿蜒的痕跡。
一切都與人類沒什麼不同。
希寒想起了白天那個愚蠢的新研究員段安所說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