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的玫瑰不會給人以喘息的機會,而是要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美,宣告自己獨一無二的美。
燈光和音樂同時啟動,紀和玉雙腿分開,足跟相對足尖向外,在冰麵上滑了一個大一字。
少年那深到不可思議的用刃以及挑戰著地心引力的身體傾角,令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將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踩著音樂的鼓點,紀和玉向前微微側身,左前外刃蹬冰起跳,右腿迅速跟上,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高高躍起,轉體三周!
接著,又在右後外刃著冰的那一刹那,左刀齒點冰起跳,高高躍起,轉體三周。
紀和玉標誌性的大一字進3A+3T。
激昂的背景音樂,卻是不及少年這組連跳的萬一。
玫瑰熾烈而奪目,並非隻是因為外表的美,更多是因為玫瑰一顆滾燙灼熱的心。
玫瑰熱愛著這個世界,想要將自己所有的美展現給這個世界而不求回報;冰麵上的少年熱愛著這片冰麵,淡泊名利,不問前程,隻為心中那道名為向上的火光。
這一跳立即又贏得了觀眾異常熱烈的掌聲。
對很多粉絲來說,大一字進3A雖然不是紀和玉所有難度儲備中最難的,卻是最具有紀和玉的個人特色的。
大一字進3A的起跳方式難度頗大,想要做得好看也更難,如今會經常在大賽上使用這種方式跳躍的選手也就紀和玉一個,因此,在很多粉絲們看來,這基本上就是紀和玉的一大招牌了。而且,難度這樣大的起跳方式,紀和玉在剛剛進入青年組時就已經掌握,實在很令人驚歎。
就在這組大一字進3A+3T的連跳將觀眾的情緒推向高潮之時,音樂忽然一轉,由輕快的圓舞曲變為了低沉緩慢的四拍子。
再熱烈的鮮花也有凋零的一日,在綻放了一整個盛夏後,玫瑰終於也要迎來生命的最後關頭。
冰麵上,紀和玉深深看了觀眾們一眼。他分明沒看在任何人,但所有觀眾,都下意識地覺得,紀和玉正在看著自己。
這一眼中,寫滿了茫然與迷惘。
自冬奧以來,業內對紀和玉的評價就漸漸多了一條“他的眼睛會說話”。哪怕是無比挑剔的西方評論家,都忍不住讚美紀和玉那雙眼睛裡的表現力,甚至有評論家在文章中寫道,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不深陷其中。
隨著減緩的節奏,紀和玉從滑行進入了一組聯合旋轉,而當少年一把握住自己的冰刀,做出一個提刀燕式時,簡直像是一把握住了觀眾的心臟。
頂尖的表現力不止能讓觀眾看懂節目所想要表達的意蘊,更能夠令觀眾身臨其境地體驗音樂,體驗節目的內核。眼下,紀和玉無疑做到了這點。
此時,呈現在觀眾們麵前的,並非是冰上那個單薄纖瘦的少年,而是一朵雖然綻放到了最烈、但同時也即將凋零,花瓣開始分崩離析的玫瑰。
燈光變得晦暗了些,紀和玉那身酒紅色考斯滕所能折射的光也變得黯淡,玫瑰雖仍盛開著,但又似乎隨時都要凋零。
前路是黑暗的,也是既定的,哪怕再妖冶的玫瑰,也注定不可能與自然的規律抗衡。
這不隻是玫瑰的經曆,更是所有人共同的經曆。
走在花滑這條坎坷曲折的路上,紀和玉所麵對的,同樣也是一個充滿艱難險阻的黑暗的未來。
華國花滑式微已久,他雖然在冬奧會上拿到了第四,但這並不能說明華國花滑達到了世界領先水平,想要站上領獎台,想要讓華國成為真正的花滑強國,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
命運麵前沒有強者,隻有一顆永不服輸、永遠熾熱的心。
鋼琴的琴鍵重重砸了三下,將低沉壓抑的樂音忽然增強。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自然為玫瑰敲響了喪鐘,然而,玫瑰卻並未屈從於既定的事實,而是陷入了更深一層的思考。
冰麵上,紀和玉雙腿微分,左後內刃蹬冰起跳,高高躍起,轉體三周,在右後外刃著冰的第一時間再度起跳,輕巧地轉過半周,接著又是一個左後內刃起跳,轉體三周,穩穩落冰!
在曲目的高.潮來臨之際,紀和玉跳了一組4S+1EU+3S。
這是一組難度頗高,視覺效果也極有張力的三連跳,簡直將玫瑰對自己一生的回憶展現得淋漓儘致——
自初夏的含苞待放而始,玫瑰就是萬千生靈中最獨一無二的存在,祂吹過這世間最溫暖的晚風,也見過世間最熾烈的陽光,而最重要的是,玫瑰本身,就是這世間最昳麗的生命,祂已經在這條路上收獲了足夠多,已經不在留有遺憾。
玫瑰雖死,其魂猶香。
雖然這隻是一場表演滑,但因為節目配置幾乎是大賽水準,而紀和玉又是“舊曲新用”,投入的情感格外強烈的緣故,體能的消耗其實不少,到了節目末尾,耳邊甚至想起了低低的嗡鳴。
但他的跳躍質量依舊高到離譜,起跳的pre一如既往的乾淨,旋轉周數哪怕在慢鏡頭回放下也完全找不出錯,就連落冰的姿態,都輕盈到隻帶起了一層薄薄冰屑。與兩年前相比,這支曲子無疑提升了許多,不管是技術性還是藝術性。
紀和玉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忽略掉肺裡一陣陣的絞榨感,同時極力從耳鳴聲下分辨出音樂的節奏起伏。
踩著重音的鼓點,紀和玉浮腿向後上方高高踢起,很快就超過頭頂,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他的腰腹向前塌陷,後.腰上那對鏤空,以及鏤空之下的淺淺腰.窩因為腰腹彎折的弧度被無限放大,雖然是很旖旎的景色,此時此刻卻根本讓人生不出褻瀆之心。
所有“懂行”的觀眾都知道紀和玉現在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因此,每個人的注意力都無比集中,就連呼吸都一並放輕。
冰麵上,少年的手向後一夠,迅速地握住了自己的小腿,接著又順勢將浮腿掰直到與地麵完全垂直,整個人宛若一座高挑優雅的燭台,在冰麵上高速旋轉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黏在了紀和玉的身上,根本無暇分出一絲一毫的神誌再去關注其他。
冰場的燈光完全熄滅,隻餘下一束一場閃耀的追光映照在少年的身上,將少年身後的影子無限拉長,直至超過了紀和玉自己的身高還要更多。
與此同時,所有人的心中都閃過一種一樣的感覺,就仿佛那追光燈拉長的根本不是少年的影子,而是紀和玉在國際賽場上,為華國所有熱愛花滑的人挺起的一道脊梁。
少年雖然身形纖瘦,但這樣單薄的身體下,卻蘊藏著比任何人都要深不可測的能量,蘊藏著比任何人都要可敬的靈魂。男單第一個燭台貝爾曼,絕非僅靠優秀的柔韌天賦就能練成,畢竟,這世上有這樣多的選手,柔韌性與紀和玉相近者未必沒有,但迄今為止,也隻有紀和玉一人拿出了真正的燭台貝爾曼。
此時此刻,紀和玉就是那朵玫瑰,豔麗,熾烈,高傲,堅貞不屈,仿佛世界一切美好的積極的詞彙,都難以刻畫玫瑰全部的美。
隻不過唯一不同的是,玫瑰麵臨著凋零的窘境,而紀和玉,卻正處於事業的高速上升期,才剛剛升入成年組的他,尚有無限可能。祂是一朵玫瑰不假,可祂又絕不僅僅是一朵玫瑰,而是一朵永遠年輕,永遠鮮妍,永遠熱烈的永生花。
冰場下,所有觀看著這場表演的觀眾們的眼眶都漸漸濕潤,包括紀和玉那些老粉,也包括很多第一次看花滑的路人。
同樣……也包括正坐在後台裡,凝神望著冰上的少年的雲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