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所有觀看著這場比賽的觀眾們, 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冰場中央的紀和玉身上。
少年脊背纖瘦卻筆挺,雖然因為體能的消耗,臉色有些泛白, 但神情卻異常堅毅, 仿佛沒有什麼能將他擊垮。
身體的傷病都不行, 西方選手的嘲諷、西方媒體的攻訐、西方裁判的挑剔當然更是不行!
踩著音樂的鼓點, 原本保持著左後外刃滑行的紀和玉抓住了音樂的重拍, 右刀齒輕盈點冰,高高躍起。
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的發揮,沒有什麼能阻擋他通向世界之巔的道路,沒有什麼能阻擋成長為這個時代最璀璨的奇跡的決心!
封閉針和止痛藥隻能封閉關節的痛楚, 無法封閉身體的疲憊, 臟腑的缺氧與肌肉的酸痛,他的傷勢依舊存在, 甚至變本加厲, 以至於右刀齒點冰起跳的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顫,起跳的方向都有些歪——
但其實也隻是他的錯覺。
日複一日的訓練所形成的的肌肉記憶,已然深深印刻在他的骨血之中,支持著紀和玉完成這個難度極高的動作,不需要任何思考和遲疑。
隻要躍起,轉身,落冰, 再躍起而已。
紀和玉自知因為體能的消耗與乳酸的堆積,起跳時的肌肉爆發力已經不太夠,在這樣硬質的冰場上,更難達到他所期望的跳躍高度。
既然高度不夠, 那就用轉速來補足。
補足就能足周。
紀和玉高速旋轉的身影在空中形成一道令人眼花繚亂的殘影,若非被攝像機精準無誤地捕捉記錄,僅憑肉眼幾乎沒法分辨他旋轉的周數。
裁判們仔細注視著他的轉體。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
雖然他的狀態並不好,但這難度極大的一跳,依然足周!
注意力高度集中之下,紀和玉覺得自己的身體異常輕盈,輕盈到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調整自己的軸心,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合適的跳躍軌跡上,同時也找到一個適宜的落冰時機。
在音樂的下一個重拍響起的那一瞬間,紀和玉右後外刃穩穩落冰!
現場立時爆發出無比熱烈的掌聲。
誰都不能想到,這樣單薄清瘦的華國少年,不僅在短短數月之內練出了4Lz以及4Lz+3T,甚至還敢在節目裡同時上演兩次這樣高難度的跳躍!
高難度的跳躍一旦失敗,獲益也就甚微,甚至比不上一個四周跳入門級的4T來得值當。
他就不怕失敗的嗎?
還是說,他的跳躍成功率也已經逼近了幾位成名已久的最頂尖選手了?
觀眾和裁判怎麼也想不到,在大獎賽的總決賽之前,紀和玉的4Lz成功率,其實僅有五成左右,而4Lz+3T,更是隻有勉強三成,這樣的成功率,在比賽壓力巨大的世界級賽事上,稍有不慎就要崩盤,更彆提他還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狀態。
實在是紀和玉的膽子太大了。
不,這不是膽大,沒有絕對的實力而不自量力的嘗試才叫膽大,“藝高人膽大”那叫果決,不叫膽大!
4Lz落冰之後,紀和玉並未停歇,也沒有接下一個滑行,而是左刀齒輕盈點冰,再度高高躍起!
又是一個足周的三周轉!
右後外刃穩穩落冰,僅僅揚起一層薄薄的冰屑。
自東方升起的耀眼旭日,才剛剛升上高空,就進入了最明媚熾熱的時候,憑自己的光芒與魅力,不遺餘力地征服全世界的每一寸角落。
與此同時,觀眾和裁判意識到一個驚人的事實。
紀和玉竟然在一場節目中,來了兩次4Lz+3T。
冰麵上,紀和玉旋轉跳躍的身影,簡直耀眼得驚心動魄,他那身金紅色考斯滕所折射出的光芒,亮得近乎耀目灼人!
“這太不可思議了!紀和玉選手今天的難度配置非常之高啊!兩組4Lz+3T、外勾進3A以及4F+1EU+3F,比起本賽季前兩場比賽,他極大地超越了自己!”直播間裡,李諾的嗓音已然聲嘶力竭,“在賽前,紀和玉選手就向我們許下了拿到獎牌的承諾,而現在,他也正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大家證明,這個承諾不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的美好想象,而是一幅觸手可及的藍圖!”
“十七歲的華國選手正在用他震撼人心的節目向全世界的觀眾展示華國文明的美麗與力量,展現華國花滑的實力和前途,在這兩天的比賽裡,我們也曾聽到現場無比響亮的掌聲,看到裁判給出的滿分以及近乎滿分的GOE值,這就是華國的天才選手,這就是華國的偉大力量!”
【太燃了太燃了,麻麻問我為什麼一邊看比賽一邊找紙巾TAT,哎,這也太好哭了。】
【十年飲冰,熱血難涼,華國花滑真的要站起來了,謝謝紫微星小玉,也謝謝每一個華國花滑人這麼多年的堅持哇!】
【啊啊啊華國花滑永不言敗!我有預感,今天是真的不會敗!】
大屏幕裡,紀和玉這一跳的得分很快公布了出來。
4Lz+3T的bv是15.70分,再加上節目後半場的10%加分,也就是17.27分,而這一跳的GOE分,甚至超越了開場的那一組4Lz+3T,達到了+4.50,也就是說,這是一組總分21.77的高難度連跳。
在比賽中,由於選手的體能呈不斷下滑的趨勢,越到後麵動作的完成度想要達到最好也就更難,GOE分想要更高也就越不容易,而紀和玉卻在節目的最後,拿到了比節目開場那一組跳躍還要高的GOE分,完成度高到難以置信。
少年雖然身形單薄,體能所蘊含的能量卻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當你覺得他的極限僅僅如此的時候,他總是能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他的極限,絕不僅僅如此!
源自華夏數千年文明的堅毅、剛強與韌性,在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身上得到了最為生動傳神的體現。
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奇跡本身”紀和玉,就是擅長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他的進步很大,決心更大,”作為現場唯一一個評判了紀和玉這個賽季的每一場比賽的裁判,主裁判長卡爾斯忍不住感歎道,“如果這片冰麵上的每一位選手都能有這樣恐怖的毅力,這個項目恐怕很快就會百花齊放。”
說這話時,卡爾斯甚至已經忘記了紀和玉不討喜的“華國國籍”,忘記了他作為世界滑聯高層人員,代表著國際輿論的風向,他對紀和玉的肯定,從某種意味上,已經說明了某些問題。
作為世界滑聯的高層人員,卡爾斯對國際花滑的局勢看得十分透徹。雖然選手們大多也秉承了競技體育的精神,不斷向上攀登,但像紀和玉這麼“拚”的卻沒幾個。
對很多選手來說,葉甫蓋尼等頂尖選手就是通向領獎台的路上的幾座無法逾越的鴻溝,因此,他們的目標僅僅是躋身一線而已。
而對於部分國籍在冰場上相當吃香的選手來說,由於享受慣了裁判的偏愛,他們的血性和衝勁其實相當缺乏,“舒適區”的存在令他們長期安於一隅,很難實現突破。
即便是幾位最頂尖的選手,也因為長期在冰場上沒有“競爭對手”而隱隱有固步自封的趨勢,畢竟,到了他們這個水平,想要再繼續提高已經很難了。
然而紀和玉卻不一樣,這位來自東方的新人選手,如奔湧不休的新鮮血液,正在這條艱難坎坷的道路上活躍地前行,不知疲倦,無所畏懼,他的目標很狂妄但也很明確,誰都能一眼看出來,他正劍指領獎台,以這個不可思議的目標不斷攀登。
卡爾斯雖然也和其他裁判一樣,對東方選手有諸多偏見,但經過這幾場的比賽,他對紀和玉的印象大為改觀,此時更是不得不承認,這片冰場雖然是西方選手的主舞台,但偶爾,也需要像紀和玉一樣的新鮮血液的注入,來為這片冰場增添新的可能。
其他的裁判沒有接話,但眼底也下意識地流露出讚同的神色。就連幾位對紀和玉頗有微詞的M國裁判,也沒有反駁。
冰麵上,紀和玉的節目終於來到了最後一個動作。
在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裡,紀和玉浮腿向後上方高高踢起,輕而易舉的超過了頭頂,如一柄劃破長空的利劍直指蒼穹,小腿被攥住,身體被繃直,每一寸肌肉和韌帶都被拉扯到極致。
事實上,燭台貝爾曼與水滴貝爾曼的區分標準,並非是看浮腿打直與否,而是看選手的手究竟抓在刀刃還是小腿。有些選手做不到將腿打直,但能抓住自己的小腿,那就也算是一個難度更高的燭台貝爾曼。
而眼下,紀和玉的動作,簡直就是教科書一般標準!
沒見過真正的燭台貝爾曼的人,其實很難想象為什麼這個動作被稱為“燭台”,但這一刻,所有人都懂了這個名字真正的來源。
燭台是由筆直的蠟燭與其下的托槽組成的。此時,紀和玉筆直到完全與冰麵垂直,與滑腿形成180度的平角的浮腿,與向前塌陷的腰.腹,以及連接於小腿和身體之間的手臂,簡直精準無誤地複刻了“燭台”的形狀!
他兩腿之間驚人的開度,讓每一個看著這一幕的人都不由腿.根發酸,即便沒有切身體驗過,也能在腦海裡清晰地想象這樣撕裂般的劇痛。
實在是太殘酷了。
可……
也實在是太壯麗了。
紀和玉那身金紅色的考斯滕已經夠耀眼了,但他這個人本身,比他的考斯滕還要閃耀。
這輪來自東方的旭日,如今在西方世界的天幕上,毫無保留地揮灑著自己的美麗與壯闊。
當紀和玉的燭台貝爾曼旋轉與音樂一齊落幕,所有觀眾都聽見了自己急促紊亂的呼吸和心跳,這樣熱烈的心率,隻為冰麵上那黑發黑眸的東方少年。
來自東方古老文明的美,實在是太震撼了。
冰場中央,紀和玉的胸口劇烈起伏,心跳已經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節律,呼吸急促到大量的氧氣鑽入肺裡,激起一陣陣炸裂般的疼痛。
但他的儀態依舊風度翩翩,向觀眾和裁判鞠躬致意時,唇邊仍噙著謙和溫馴的笑意。
觀眾們不吝給出的掌聲與應援物,是對這場比賽的成功性最好的證明。
儘可能撿起應援物後,紀和玉滑到了等分區。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但精神和狀態卻很好,甚至顯得神采奕奕,高壓的比賽沒能讓他疲勞,反而刺激著腎上腺素的急劇分泌,讓紀和玉的精神無比振奮,腳步也同樣輕快。
“……做得很好,小玉,做得很好。”陳長興與駱溫明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動,最終凝成了這麼一句。
雲澈則在紀和玉身前半跪下來,將他的褲腳掀開一點,看了一眼他腳踝的情況。
果不其然,在主人可勁兒地“造作”之下,那裡正腫得老高。
“都不知道痛的?”雲澈無奈地揉了揉紀和玉的發頂,倒是沒有責怪他的強撐。
“那不是才打了針嗎,”紀和玉此時興致正好,難得地露出了幾分少年感,唇邊也漾起一點笑意,那對清秀可愛的梨渦一並浮現出來,“不痛的呀。”
“嗯,不痛就好,回去好好休息好好養傷,知道了嗎?”雲澈輕輕擁抱了紀和玉一下,輕聲道,“彆讓我……我們擔心,和玉。”
雲澈望向紀和玉的目光幽邃無比,眼底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墨色,有如實質的目光落在紀和玉身上,令紀和玉在比賽中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忽然就有些酸脹和發麻,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下意識彎了彎腰躲避雲澈的視線。
“怕我?”在陳長興與駱溫明注意不到的角度,雲澈輕輕握住了紀和玉的腕子,那截瑩白腕骨纖細精致到似乎稍微用一點力就要被捏碎,但雲澈知道,紀和玉根本就不像他外表這樣瘦弱,強大無比的靈魂令他有著遠超常人的堅韌和毅力。
雲澈這話是湊近了紀和玉耳邊說的,溫熱的呼吸噴灑在紀和玉頸項之間,聲音壓低到隻有他與紀和玉兩人能夠聽到,但他的聲音才剛穿過紀和玉的耳膜,就被神經不自覺地放大,甚至令紀和玉原本高度亢奮的神誌都有一絲恍惚。
“我不罵你,和玉,我永遠不會罵你,你知道的。”一聲低沉的歎息落在紀和玉耳中,無端將紀和玉泛白的麵色染上一層薄紅。
“不、不是……”紀和玉語氣艱澀地開口道,“不是怕你,哥,你這麼好,哪怕罵我,我也不會怕的。”
雲澈稍稍向後退了一些,給足了紀和玉私人空間,定定地注視著他的眸子,低聲詢問道:“不是怕我,那為什麼要躲我?”
一時間,紀和玉的腦海中閃過無數思緒和無數種答案,自己與雲澈相識這兩年多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化作一部沒有終章的電影,在紀和玉腦海裡自動播放。
並且這部電影還在繼續演繹,甚至永遠沒有完結的那一天。
這部電影的主角,僅有他與雲澈兩人而已。
他怕雲澈嗎?
當然是不怕的,這兩年多來,雲澈幫了他大大小小無數忙,從當初自己才剛開始參加比賽時的關照,到後來介紹營養師給他,再到幫他處理紀家那些事情,還有許多他一時間想不起來的小事,在外人麵前無比冷淡的雲澈對他極好,從未有過一句重話,甚至望向他的眼神中常含著溫柔。雲澈對他這樣好,他怎麼會怕?
……可是,有時候雲澈望向他的目光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到哪怕他自覺心理年齡都“奔三”了,也難以讀懂他眼底的深意,尤其讀不懂雲澈偶爾會露出的,那種幾欲將他吞噬的墨色。雖然雲澈對他很溫柔,紀和玉仍時不時地不自覺產生脊背微僵、全身發麻等諸多“不適”的感覺。
這樣看來,他偶爾也是會“怕”雲澈的。
但這樣古怪的答案和這樣莫名其妙的感覺,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然是不敢跟雲澈講的。
“我不知道,哥,我不知道,”紀和玉並不想編出一個借口欺瞞雲澈,隻好這樣回答道,“我還沒想清楚,或許還需要一點時間。”
紀和玉本以為,自己這樣不確定的答案會令雲澈生氣,至少也會令雲澈不太高興,但雲澈非但沒有生氣,甚至還反常地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道:“不急,和玉,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你可以再想想。”
麵上無端地一陣發燙,紀和玉不由抿了抿唇,心中那點無所適從的感覺愈發明顯,幾乎要將他席卷,幸好比賽成績終於公布,將他從手足無措的氛圍中解救了出來。
技術分:125.19分。
節目分:94.33分。
自由滑總分:219.52分。
這個成績,比他在分站賽上的得分高出整整一大截,節目分直接一躍提高了七八分。
而他在冬奧會上與銅牌得主奧本海默的分差,也不過七八分而已。
隨著這個成績的公布,所有關注著這場比賽的華國粉絲的心都開始砰砰狂跳——
希望的曙光,已然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