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聽到李明錦雙手都被韁繩磨破了,眼皮一垂又要落下淚來,好在及時忍住了。
“明錦是個好孩子,可是若非壽安公主給她指出一條路來,她也沒法知道力氣該往哪裡使。”韋氏輕聲道。
“太……韋娘子,咱們先出宮吧。”李長安有些不太知道該怎麼稱呼韋氏了,乾脆就喊了她“韋娘子”,反正姓氏加娘子是大唐不會出錯的稱呼。
韋氏眼皮顫了顫,拉著李明錦的手跟隨李長安一同踏出了掖庭宮門。
幾人踏出了被高聳宮牆遮擋住的陰影處。
淺金色的日光落在身形纖細的婦人身上,她的影子一開始被日光拉得很長,走到太陽下麵之後又被照得很短。
“我叫韋柔,家中排行第二。”韋柔輕聲道。
她的父母給她的兄長起名韋堅,便給她起名韋柔。
隻是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了,前些年旁人叫她忠王妃,後來又敬稱她太子妃,被李亨和離以後她又被稱作罪人韋氏。
今日旁人又可以再稱呼她韋柔了。
韋柔也難免有些感慨,權勢地位如過眼雲煙啊。
趁著這個空隙,李長安偷偷扯了一下李明錦的袖子,示意她往那邊看。
正在盯著韋柔傻笑的李明錦順著李長安下巴的方向看去。
然後就看到了站在宮牆後隻露出半個身子的李亨。
李長安在李亨剛漏了衣角的時候就看到了他,她練了這麼多年的箭術,眼神可以說是三百步內看得一清二楚,李亨以為他躲得很嚴,實際上完全被李長安看在了眼裡。
不是李長安吹噓,就這幾十步的距離,給李長安一把弓一支箭,李長安一箭就能射死李亨……咳咳,這個比喻現在還有些不太合適。
“阿娘,你先上馬車歇著吧,我還有些事情要給掖庭宮人囑咐一下。”李明錦扭過頭,麵不改色撒了個謊。
韋柔笑著點了點頭。
“早去早回。”
李明錦跑開以後,韋柔才輕輕看了李長安一眼,自言自語道:“明錦也學會撒謊騙阿娘了啊。”
李長安若無其事望天,耳朵忽然就聾了。
反正不是跟她學的,她隻是以身作則給李明錦演示了幾次,李明錦這完全是修行在個人……
李亨正麵色難看躲在轉角後麵看著李明錦拉著韋柔的手從崇明門內走出來。
他沒想到他那個心狠手辣心眼又小的父皇當真能放過韋柔……既然能放過她,那為何一開始要那麼逼迫自己呢?
現在全朝堂都知道他堂堂太子連自己的發妻都保不住了,他的臉皮被李隆基踩在腳下踐踏。
本來也就罷了,李亨這段時間都已經安慰好自己,他是逼不得已才放棄了發妻,成大事者不能有婦人之仁。
可問題是他那個冷酷無情的父皇怎麼這會忽然就寬容了,就把韋柔放了呢?
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惜,可彆人的成功更顯得李亨像一隻喪家之犬。
看到李明錦往自己這邊走,李亨下意識就往後走,卻還是被李明錦趕了上來。
“和政。”李亨下意識還是擺出了父親的威嚴。
李明錦卻對著他笑了笑:“您可還記得我離府那日您說過什麼嗎?”
李亨身體僵硬了。
李明錦自顧自往下說:“你說‘聖人的決定誰都無法改變’。”
她又問,“還有我回太子府拿我阿娘嫁妝的那一日,你還記得你對我說了什麼嗎?”
李亨察覺到了危險,他厲聲喝止:“住口。”
李明錦卻絲毫沒有要給他留情麵的打算。
“你說我不能。”李明錦忽然露出了一個明朗的笑容。
她直視著李亨的雙眼,語氣堅定自信:“現在我告訴你,我能。”
“你不救你的發妻,我要救我的母親,我救了我的母親!”李明錦語氣輕快。
李亨卻從李明錦那張笑臉上愣愣地看出了幾分諷刺來。
李明錦的笑容像是一個巨大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羞愧夾雜著屈辱在李亨心中不斷變換,最後定格成了惱羞成怒。
“你……”
“明錦,走了。”
李亨正欲開口,另一道聲音卻打斷了他。
他抬頭看去,那個壽安公主正在不遠處衝李明錦招手,李明錦在看到李長安後,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李亨一個直接就轉身跑走了。
隻有那一句“我能”像是魘語一般繚繞在李亨耳邊。
李亨抬頭看向李長安和李明錦離去的背影,忽然就在他的眼神下李長安轉過了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李亨心中一驚,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卻正好踩在身後宦官的腳上,宦官吃疼下意識抽回了腳,李亨腳下一踉蹌,直接摔在了地上。
“哎喲,快扶本宮起來。”李亨來不及深思李長安那個笑中的深意,捂著屁·股就哀嚎了起來……
李長安直接帶著母女二人回了壽安觀。
到了安全的地方,韋柔心中緊繃的那根弦才鬆了一些,她拉起了李明錦的手,看著李明錦已經結疤的掌心,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李明錦也一頭紮進了韋柔懷中,在母親麵前,她終於又變回了小女孩。
“阿娘,你是個騙子……你騙我說阿爺阿兄會保護我們,可他們根本就靠不住,你一出事他們就避之不及。”李明錦哽咽著發泄。
韋柔緊緊抱著李明錦:“是阿娘的錯。”
“你還騙我說李亨很快就能把你救回來。可他根本沒想救你,我等了你好久好久,都沒有等到你回家。”李明錦抽泣著。
沒人知道,在李亨和離之前,她在太子府中等李亨救韋柔的那些個日夜有多麼煎熬。
“你還騙我……”
李明錦抱著韋柔瘦得隻剩下骨頭的肩膀,放聲大哭:“你在掖庭裡麵還騙我,你說你在裡麵過得很好,可你過得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
韋柔抱著李明錦不說話,隻是拍著她的肩膀。
過了許久,李明錦都哭得打嗝了才終於冷靜了下來。
韋柔卻還有另一樁擔心事,她問李明錦:“韋家如今怎樣?你舅父在哪?”
李明錦避開韋柔的眼神,支支吾吾不說話。
韋柔心裡一咯噔,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長安。
看到李明錦這副樣子,韋柔如何還不明白她的兄長隻怕是凶多吉少了呢?可話沒有說出來,韋柔卻始終抱著一絲希望。
李長安搖了搖頭,韋柔心沉入了深淵。
“李林甫派羅希奭追審此案,你兄長身死,兩個堂弟身死,你兄長的兒子身死,唯有你兄長的夫人被李林甫放過了。”李長安平靜道。
李林甫根本就沒讓韋堅一家到達嶺南,半路上就派人把他們弄死了。
韋柔聞言身體晃了晃,忍不住癱軟在地放聲淒厲痛哭。
殿外。
隨著玉真公主一起過來的李騰空聽著殿內淒厲的女人哭聲,身體顫了顫,仿佛被鞭子抽打了一樣。
“師姐?”李季蘭扶住李騰空,關心道。
李騰空臉色蒼白,身形搖晃:“我無事,我得先出去一趟。”
她推開了李季蘭,跌跌撞撞跑到了觀外。
這裡已經聽不到淒厲的哭聲了,可李騰空卻覺得那哭聲仿佛繚繞在她的耳邊一樣。
李騰空跌坐在山坡上,忍不住抱著膝蓋嗚咽哭了起來。
她的父親又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了。
哭了不知道多久,李騰空忽然聽到身邊一聲輕歎,而後一張乾淨的帕子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李騰空下意識抬頭,裴芸擔憂的臉出現在了她麵前。
這是壽安公主的一位老師,李騰空這幾日也見過她幾麵。
李騰空連忙擦拭乾淨臉上的眼淚,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不再哭一會嗎?”裴芸指指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