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猜出她的身份了啊。
在李泌打量李長安的時候,李長安也在打量李泌。
她“認識”李泌,沈初給她提過幾句,是肅宗李亨,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李嶼黨最重要的謀士,屬於是李亨的外置大腦。
可惜老李家這對父子都不珍惜賢才,李泌提出能徹底平定安史之亂的計策李亨不用,李亨這家夥為了他的皇位穩固先收複了兩都,把叛軍趕回了河北,形成割據長久戰。
然後就是熟悉的排擠辭官、出山重用、再排擠貶官流程了,好在李泌年紀小,能把排擠他的那些人都給熬死,最後才又被重用封了鄴侯。
她隱約記得李泌好像和太子有點母親那邊的親屬關係,回來問一問導師。
若是當真是關係密切的親屬,那就不太好辦了。和政公主是年紀小,從小養大她還能放心,李泌年紀可不小了,不一定能拉攏。
李長安知道李泌已經猜到她是公主了,不過既然李泌不說,那她也就隻當做不知道。
虛偽客套了幾句後,李長安就給張九齡使了個眼色。
示意自己有話和他說,讓張九齡把李泌先打發走。
李泌卻不等張九齡開口,先一步提出告辭。
他已經察覺到這位公主語氣客套,而且見她方才匆匆趕過來的模樣,應當是尋張九齡有急事,他若在這裡待著,豈不是成了礙事之人。
待到李泌離開,李長安才將自己這次過來的目的告知張九齡。
“老師,你覺得荊州的水利如何?”李長安問張九齡。
張九齡知道李長安想做什麼了,他捋須:“荊州水係眾多,老夫翻看往年卷宗,發現荊州年年都會有或大或小的水災。的確應當興修水利以利農。”
“此事便是你不提,老夫也要開始逐年疏通水道……你既有心在漳縣興修水利,那便讓孟浩然上一道折子,老夫同意了便是。”
若隻是村子中修建小溝小渠的這樣的小事不用向上級州府稟告,漳縣一個縣要修建縣級水利工程,就要向上麵的州府稟告了,得到刺史允許後方才能動工。
張九齡想要在整個荊州興修水利,就需要向朝廷稟告,得到工部批準後方才能動工。
張九齡笑了笑:“這樣的公事不用避著李泌,他熟讀經史,天資聰穎,隻是少年天才難免有些傲氣。他若是願意出仕,憑借他的家世和陛下對他的看好早已出仕為官了,隻是他一心向道,隻讓他擔任尋常小官他看不上,索性尋仙問道求清淨罷了。”
“你若是有疑惑,亦可向他求教。”張九齡輕輕提點了一句。
“老師剛才還說我理政的本事在他之上,難道老師是騙我的其實你心裡覺得我沒他厲害嗎?”李長安吃醋道。
哪有當著自家學生的麵去誇彆人的道理?李長安酸溜溜想。
張九齡哂笑:“李泌七歲能文,隻說做文章的本事,你這輩子也趕不上他。不過治國理政可不隻是紙上本事,在治理地方上,老夫都未必如你,彆說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了……李泌心高氣傲,日後必定會在官場上狠狠摔一跤,你且看吧。”
“老師當著他麵可不是這麼說的。”李長安覺得張九齡還是更喜歡她,心裡瞬間平衡了。
“你老師我也曾年少輕狂過,少年人哪裡聽得進老人勸說呢,他不自己摔一跤,是永遠不會長教訓的。”張九齡輕歎道。
張九齡看人極其準確。
早在幾年前,安祿山犯下大錯其罪當斬,李隆基特彆赦免了安祿山時張九齡就曾上諫“安祿山狼子野心,麵有謀反之相,請陛下誅殺他以絕後患”。
要知道這個時候距離安史之亂還有二十年呢,安祿山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守將,誰都沒將他放在眼裡。唯有時任宰相的張九齡一言就道出了安祿山的狼子野心。恐怕那個時候連安祿山自己都沒想過日後他會造反。
隻是李隆基不聽張九齡,覺得安祿山能有什麼威脅呢,就把安祿山給放了。
事實也證明張九齡看人的確很準。
而李泌,也的確如張九齡所判斷的一樣,在官場上狠狠摔了跤,並且不僅摔了一回。
李長安覺得張九齡識人的本事的確高明,不禁湊到張九齡麵前,好奇問:“老師既有識人的本事,那老師覺得我日後前途會如何呢?”
張九齡淡淡看了李長安一眼,輕哼一聲。
“刺史府那兩個守門的門衛姓甚名何?”張九齡卻不說他如何看李長安,而是話題一轉問起了與此完全無關的事情。
李長安思索了一下:“一個姓何,一個姓陳,都是江陵人氏,陳三郎住在左五大街上,何六郎住在城西,和他那個賣羊湯的夫人一同住在店中。”
“你一個公主為何會對兩個身份低微的守門士卒如此知根知底?”張九齡問。
從玄武門之變後誰還敢看不起守門的士卒啊?
李長安瞪大眼睛,她不用開口說話,張九齡就能從她臉上的表情猜出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張九齡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好歹你姓李。”
農戶拿著鐮刀隻想著種地,屠戶拿著屠刀便想殺豬宰羊,將軍拿著刀劍就想要上陣殺敵。
刀如此,人亦如此。
尋常人看到守門的士卒,隻會想到此門不可擅闖。李長安看到守門的士卒,想到的卻是太宗皇帝玄武門之變。
張九齡已經看到了李長安的誌向。
到最後李長安也沒能從張九齡口中聽到他對自己的評價,隻能悻悻而返,心想遲早就要發生的事情,提前知道了也沒什麼意思,她又不會因為張九齡的評價而改變自己的行事。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李長安去往漳縣縣衙時腦子裡還想著要如何修建水利工程才能最大程度上減輕水患。
若是想要徹底根治依照現在的生產力還是不可能的,要徹底根治黃河和長江流域的水患至少需要百年之功,著急也無用,慢慢來就是了。
穿過縣衙的前堂,李長安輕車熟路走到縣衙後院,找到了正坐在柳樹下看書的孟浩然。
說明了她的來意,孟浩然捋須讚賞了一番李長安為國為民的仁心,接著就二話不說提筆寫了封折子,縣令大印一蓋就給了李長安,然後接著翻開書頁看他的書了。
從前他怎麼沒發現當官竟是一件如此輕鬆的事情呢?孟浩然望著李長安匆匆離開的背影美滋滋想。
李長安親自把折子送到了刺史府,正要離開,張九齡的書童卻把她攔了下來,將她帶到了張九齡的書房。
李長安有些奇怪,往日都是她主動找張九齡,今日張九齡有什麼事情竟然還主動找她了?
到了書房,張九齡身側卻站了一個前幾日李長安剛見過的人。
正是李泌,隻是今日李泌身上穿的不是道袍,而是一身和孟浩然一模一樣的縣令官袍。他年方十五,穿著這一身官袍,顯得十分老氣橫秋。
“李泌小友已經出仕為官,擔任的正是玉溪縣縣令一職。”張九齡看著李泌的眼神也有些無奈。
他也沒想到李泌這麼快就謀了個縣令之位,而且還是漳縣隔壁的玉溪縣。依照李泌的家世,他要出仕根本不用在荊州擔任一個小縣令,直接在長安出仕做天子近臣才是最合適的路,更何況前幾日李泌還都沒有出仕的心思,見了李長安後他忽然就不聲不響謀了官,還是在李長安隔壁縣做縣令。
若說和李長安無關,張九齡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