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牛家的老二陳二牛,入贅到了漳縣吳村,他在那邊日子過得紅火,就想著把家裡的爹娘接過去一起住,大唐以孝治國,兒子想要贍養父母沒有不允許的道理,所以開春的時候陳老三夫婦就將戶口遷到了漳縣。”
“陳家兄弟姐妹多,還有一子一女沒有成年。陳老三夫婦在漳縣定居後牽掛家裡未成年的孩子,便要將兒子帶到漳縣撫養,父母撫養兒女,這也是合乎情理之事。月前,陳五牛和陳六娘也就將戶籍遷到了漳縣……”
每一條都有理有據。
成年兒子孝順父母,要把父母接過去一同居住,能不讓他孝順父母嗎?
父母牽掛家中的幼子幼女,要將孩子帶在身邊養育,兒女跟著父母的籍貫走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李泌聽到這番話卻兩眼一黑。
一戶如此,戶戶如此,甚至都不用徹查,李泌都能想到玉溪縣的人口流出有多嚴重了。
甚至這些還都是有戶籍的編戶,那些連戶籍都沒有的流民流失隻會更嚴重。
自隋至唐,流民問題都十分嚴重,甚至達到了三個人中就有一個流民的地步,編戶都跑得如此厲害,恐怕玉溪縣裡的流民都已經通通跑到漳縣去了。
“從明日清算縣中人口。”李泌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
虧他先前還考慮要如何安置流民。
現在倒是想都不用想了,流民人都沒了!
除豪強除豪強,豪強沒了,他的政令倒是能順利下達了,可人口也沒了,他頒布的政令再好,也需要有人執行才能實施啊。
李泌加上縣丞和主簿以及幾個縣中的司吏,核算了三日才將縣中的人口核算完畢。
不出所料,縣中的人口戶數沒有多大變化,人口卻少了五分之一,而去處都是遷往了漳縣。
每個人戶籍遷出的原因也都十分合情合理,通通都是直係血親之間門的贍養和撫養為由遷出的戶籍。
饒是李泌也說不出二話來。
李泌看著麵前厚厚兩摞文書沉默許久。
百姓不是傻子。
百姓都想方設法地將戶籍遷到漳縣,那隻有一個原因——他們在漳縣過上了比在玉溪縣好得多的日子。
李泌輕歎一口氣,心中第一次萌生出了挫敗感。
他想勸自己,李長安已經治理漳縣治理了兩年,而他這才隻有半年,玉溪縣比不上漳縣……一點也不正常!
漳縣是下縣,玉溪縣是中縣,尋常有作為的官員能用十年時間門將下縣治理到中縣水平都已經算得上是有為之官了。
李泌捫心自問,他治理五年玉溪縣,能否讓隔壁上縣的百姓想儘方法也要將他們的戶籍遷入玉溪縣呢?
李泌做不到,他有把握用兩年時間門也將玉溪縣治理的蒸蒸日上,卻想不出要如何治理一縣才能將其治理到能其他縣的百姓背井離鄉也要到玉溪縣來的地步。
怎麼可能呢?兩年時間門,田地裡的莊稼也才收割了兩次啊。
李泌抬手輕輕敲擊桌麵,緩緩閉上了眼睛。
想不明白,那就去用眼睛看,用耳朵聽。
不懂,那就去學。
……
“這位娘子,我是玉溪縣來的人,聽聞漳縣能找著活乾,應當往哪走啊?”
穿著粗布麻衣,還專門把自己臉抹得灰撲撲的李泌臉不紅心不跳扯住路邊的大娘問路。
這中年婦人看了眼李泌,熱心道:“你得先到收容所去登記貫籍,收容所就在南大街最南邊,你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遇見一個胡餅鋪子往南拐個彎,再沿著那條路一直走到頭就是了。”
“多謝娘子,隻是我是流民沒有籍貫……”李泌眨眨眼,接著編瞎話。
“無礙,咱們縣也收攏流民,你隻管過去就行,有人會帶你去登記戶籍。”大娘熱情極了。
李泌沿著大娘所說的路一直往前走,眼角的餘光觀察著道路兩側的情況。
從方才那條街上轉過來,這邊是南大街了。
道路兩側都是商鋪,路邊上還有推著驢車擺攤的小商販,繁華景象不像是縣,反倒是像江陵城。
不過江陵城街上多有賣脂粉首飾布帛的鋪子,這條街上倒是沒有賣那些東西的鋪子,而多是賣一些百姓日常所用的東西,李泌評估著這條南大街。
複行數十步,李泌眼前便出現了一片整齊到仿佛是複刻一樣的屋舍群。
每一間門屋子都仿佛是複製一般一模一樣,街頭巷尾都是人,每個人身上都灰撲撲的。
李泌無意識皺了下眉,腳下慢了下來。
“新來的往這裡來!”
一道聲音喚回了李泌的理智。
定睛一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正扯著嗓子手裡揮著大旗招呼新人。
李泌快步走過去,“我是玉溪縣來的流民……”
“先站在這。”這女子身材雖嬌小,語氣卻頗為凶悍。
李泌乖乖站在了一側。
又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這一片空地上已經站了五個人。
這時女子才將手中十分醒目的大旗遞給走過來接班的一個男子。
這個來接班的男人也開始扯著嗓子喊起來“新來的往這邊來”。
女子則是示意李泌五人跟著她走。
“先去登記身份,從現在開始,三個月內你們遇到任何不懂的事情都可以來找我……你們可稱呼我王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