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大恩人(2 / 2)

百姓最怕的是什麼?是他們付出了勞動到頭來反而什麼都得不到,告到衙門裡去人家上頭有人,甚至和衙門裡的官都是同僚,平頭百姓吃了啞巴虧都不知道往哪去說。

現在沒有這個顧慮了,那掃大街的孫婆子,何等低微的身份,李娘子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為她責罰了大總管,還讓大總管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她的工錢結清。

李娘子會給孫婆子做主,就一定也會給他們做主!

在返回縣衙的路上,李泌一直沉默著。

直到踏入縣衙的大門,周遭沒有了閒雜人,李泌才迫不及待開口。

“李娘子若隻想糾察貪官汙吏,為何不遣人私自探查?”

李長安笑著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今日是雷聲大雨點小?”

李泌點頭。

“可我又不是為著將管事一網打儘。”李長安帶著李泌走入書房,“這些人都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們現在還沒有多少人犯大錯,我為何要將他們一網打儘呢?”

天氣已經涼下來,李長安喚婢女打一壺熱水,又讓婢女離開,書房內隻留下她和李泌兩個人。

李泌十分自然提起壺給李長安添滿熱水,李長安也讓他給自己倒杯水。

“今日你跟著我忙了一天也沒時間門喝口水,先喝杯溫水暖暖身子我們再聊。”

李長安咕嘟咕嘟喝了一整杯熱水,才又開口:“我今日所做之事有什麼用,遼東李氏的公子李泌李縣令看不出來,得玉溪縣來的流民李三水來想才行。”

李泌好像抓住了一縷靈光。

流民李三水……李泌換位思考。

若是他隻是流民李三水,一大早做工之前先到食堂去吃飯,在食堂卻遇到了一位穿著打扮都不是流民的年輕小娘子。

心中必然會疑惑這位小娘子是誰?她為何會來流民區的食堂?

他一定會注意這個小娘子,隨後便看到這個小娘子詢問她的同伴有沒有吃飽飯,有沒有被旁人欺負,這時候他已經能察覺到這個小娘子身份不一般了。

隨後管事過來稱這個小娘子為李娘子……

李三水應當會很感動,李娘子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物竟然會來關心他們這些流民生活如何,能不能吃飽飯。

假若李三水辛苦搬數日磚頭,結果工錢拿不到手,上麵推脫說是工錢還沒有核算完發不下來。

李三水隻是個普通流民,沒有依靠也不敢得罪,上司就隻能忍氣吞聲,心裡期盼著上麵能把工錢發給他,入秋了他好給自己買身衣裳遮寒擋風。

這時候李娘子過來問他有沒有拿到工錢,李三水心中的委屈必定會一瀉而出。李娘子怒氣衝衝喊來管事,質問他為何不給自己發工錢,管事嚇得腿都哆嗦,連忙當場給自己結算工錢,李娘子還懲罰管事罰了他的月錢……甚至在臨走之前,李娘子還說她下回還會再過來。

自己也就不必擔心會被管事事後找麻煩。

李三水此時心中必定對李娘子充滿感激,恨不得為李娘子效死。

李泌輕吸一口氣,心情驟然複雜起來。

一件事情,在不同的角度竟是完全不同的結果。

對他來說,李長安今日做的事情意義不大,甚至可以說浪費時間門。

可對流民來說,經過今天一天,他們就會對李長安死心塌地,將她視作大恩人。

李泌在偽裝成流民時時常聽到旁人說李娘子的好話,可他心中並沒有多深的感悟,想必那些流民也是如此,知道李長安但也僅限於知道她的名字。

可經過今日這些事,流民親眼看到李長安是多麼為他們著想,對他們多麼親切,李泌隻能想到一句話。

士為知己者死。

“難怪李娘子能將漳縣治理至如此繁華,官民協力上下一心自然政通人和。”李泌感慨。

李長安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看了李泌一眼。

“李縣令所言甚是。”

李泌看到的隻是流民將她視為恩人,願意配合她工作。李長安看到的卻又不同。

漳縣現在有一萬五千人口,算不上什麼大縣。可李長安有把握這一萬五千人中,有一萬人對她死心塌地,有五千人願為她效死。

太宗皇帝的玄甲軍也才三千人,張巡死守睢陽也隻有七千士卒。

漳縣是她的江東,是她的太原,隻要她需要將士,漳縣以及周圍幾個縣就會源源不斷給她提供最忠誠的將士。

而且現在漳縣才剛起步,旁邊還守著這麼大的一個江陵城。江陵人口數十萬,且位於糧草運輸之要地,隻要她以漳縣為起始,將勢力經營擴散至江陵,在安史之亂前讓江陵實際上成為李長安的江陵,那她的軍隊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糧草供應。

亂世中隻要糧草跟得上,多少軍隊拉不起來?

李長安相信她的所作所為很快就能傳遍附近的縣,她的工廠也很快就會開到附近的縣,到時候將她視為恩人的百姓隻會越來越多,她的力量也就會越來越強大。

百姓很好收買,誰能讓他們吃得飽肚子,他們就能為誰效死。若是再給他們一點公平,他們就會對這個人死心塌地發誓世世代代都要跟隨恩人。

其實算起來這和世家豪強做的事情也沒什麼兩樣,隻是世家豪強是以田地為基礎,自己生孩子買奴仆擴大家族,李長安是以田地和工業為基礎,將百姓看作她的孩子,百姓就是她的“家族”罷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李泌看不到更深的層麵,畢竟在黃巢之前,所有的上層權貴和文人都沒把百姓放在眼裡。

在所有人眼中隻有世家才能左右天下興亡,所以才會以出身論英雄,殊不知正是他們眼中看不起的這些賤民,他們憤怒舉起刀劍和火把,讓百年的皇帝千年的世家通通灰飛煙滅。

李泌也隻將今日這事當作是李長安安撫百姓的尋常手段,他更在意的是漳縣的稅收製度。

“李娘子為何不按照租庸調收稅?”李泌急切問。

“誰說我不按照租庸調收稅了?這是大唐政策,我一個小小女子豈敢更改?”李長安狡猾道。

“漳縣向州府繳納的稅賦可一點兒都沒少。”

上麵隻管稅賦能不能收齊,他們按照租庸調算法向漳縣要糧食和布帛,隻要漳縣能一個粟粒不少的將稅賦交給他們,他們才不管漳縣縣衙到底是用什麼辦法從百姓手中收取的這些稅賦。

李泌脫口而出:“漳縣內的稅賦是我一人親手所算,我難道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按照租庸調收取的稅賦嗎?”

“一碼歸一碼,反正你不能在外麵說我不按照租庸調繳稅。”李長安道。

李泌被李長安一點,才反應過來自己心急之下居然忽略了這些。

“李娘子的確是按租庸調交稅。”李泌道,“便是聖人親自問我,我也隻這麼說。”

兩個人達成共識之後事情就好辦了。

李長安先問李泌:“你覺得租庸調還能用多少年?”

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

李泌沉默片刻:“大唐已經沒有田地了。租庸調還能用多少年……我亦不敢言。”

“大唐有三分之一的百姓都是流民啊。”李長安感慨,“沒有土地,收的稅卻一分都不能少,你說這些沒有土地的百姓要怎麼才能賺到稅錢呢?好在還有一條路可以讓百姓選擇,隻要他們沒有戶籍那就算不上大唐百姓,就不用承擔沉重的稅賦。”

曆史上租庸調也已經走到頭了,安史之亂後,稅賦製度就從租庸調變成了兩稅法。這已經是早就有征兆的事情了,府兵製被迫變成募兵製,就是租庸調崩潰的前兆。

安史之亂可不僅是一場邊將叛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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