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中的婢女大多都是先前武惠妃殿中的舊仆, 武惠妃愛熏香,她們也就有了熏香的習慣。
書房中就擺著一個小巧的瑞雲牡丹鎏金熏爐, 八角上還掛著鏤空金鈴,縷縷煙氣從鏤空處往外溢。
香爐裡麵燃著香,味道寡淡,裡麵點著的香料是伽毗國進貢的丁香。
李長安看著爐中飄散的煙氣,那股在薛府外聞到的泔水酸臭氣味卻不合時宜地浮現在她的記憶中,惹得李長安有些反胃。
沈初看見了李長安忽然顰起來的眉毛, 體貼端起桌上的茶盞,走到香爐前將裡麵的盤香澆滅。
“你可還好?”沈初擔憂問。
李長安已經壓下去了那段記憶,揚起臉笑了笑:“隻是想起了我在薛府遇到的事情。”
於是李長安便將自己在洛陽的見聞,重點描述了薛府之事、蕭炅與李林甫之事。
說完之後, 李長安與沈初二人齊齊歎息一聲。
沈初感慨一聲:“忠良之後,竟遭佞臣如此欺辱, 何其悲也。奸佞當道,大唐之亂就在眼前啊。”
李長安則咬牙切齒:“該死的哥奴, 管著朝堂還不夠,手還伸到洛陽來了,長安城還不夠他糟蹋嗎。河南尹是他的人,我做事多不方便!我現在要想辦法把哥奴這隻伸到洛陽的手砍了!”
兩個人說完之後, 麵麵相覷。
顯然對方的關注點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空氣忽然沉默了下來,片刻後,李長安才若無其事:“嗯,薛家挺可憐……”
沈初也轉移了話題:“你如今就要和李林甫對上?我們手上的勢力微弱, 很難給李林甫造成打擊。”
朝堂中的大臣站隊,首選肯定是宰相和太子,不怕被罵沒有風骨攀附權貴的人都站在李林甫身後, 有風骨想要肅清朝堂任用賢良的人則都支持太子李嶼,還有一些地位低微但是腦子靈活的小臣子也著急去攀附楊家去了。
如今願意支持李長安的大臣並不多,而且根據先前沈初與李長安商議的決策,她們這一黨主要去向並不是留在長安城為官,而是散落到各地去做縣令,目的也不會是黨爭,而是在安史之亂到來之前先積蓄足夠的力量應對戰亂。
李長安挑眉買了個關子:“老師,我發現了一件先前我們都沒有在意的事情。”
沈初側目,做傾聽狀。
“我告訴孫大有九月有雪,九月果然有雪。”
李長安頓了頓,而後輕聲道:“他將我視作神仙轉世。”
唯物主義成了慣性,倒是輕視了神鬼之說在大唐人眼中的重要性。
沈初瞳孔一縮,瞬間抓住了李長安的意思,他呼吸亂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利用天文來打擊李林甫?”
大唐的曆史在小蝴蝶翅膀的揮舞下已經漸漸偏離了原本的軌道,可每年的天文氣候卻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
“天寶元年,大唐可有什麼奇異之事發生?”李長安直接開口問。
沈初閉上了眼睛,從記憶中搜索著有關的信息,過了好一陣,沈初睜開了眼睛,麵上浮現笑容:“夏六月庚寅,武功山水暴漲……秋七月癸卯朔,日有蝕之。”
在“日有蝕之”四個字上加重了音調。
兩個人相視一笑。
日食在古代被視為不祥征兆,甚至比地動、洪水、旱災都要不詳。
“老師編一句歌謠?”李長安肚子裡的壞水咕咕嚕嚕冒。
讖言有多重要呢?
隋末一句“楊花落、李花開”,隋煬帝因此殺了多少個姓李的重臣,瓦崗寨的李密就是因此讖言獲罪,本朝高祖也是因此被一逼再逼,最後造反。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個讖言……成真了。
楊家不再是天子家,如今的天子,姓李,也的確是楊花落、李花開。
作為應讖言的一方,唐朝對讖言更加避諱,更何況當朝天子還篤信道教,立誌修道,對這種事情必定會更加畏懼。讖言、巫蠱,這屬於是李隆基除了兒子之外最為忌憚的東西了。
說起來還得謝謝李林甫,李長安還是想起來日後李林甫用巫蠱陷害過太子,這才觸類旁通想出來這個壞主意。
沈初微笑,溫聲道:“‘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這句如何?”
李長安立刻就察覺出了其中的鋒芒。
日落李林中。這個日,指的是什麼呢?
帝王是日,洛陽也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