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還沒傳來消息嗎?”李長安射完了今日的兩百支箭,伸手把還滴落著汗水的鬢發往上一撩,側頭詢問。
“去問一問。”李長安吩咐道。
李長安心裡嘀咕,李亨也太沒用了,這都快要五月了,消息竟然還沒傳到李隆基耳中,這麼好的把柄給李亨他都不中用。
再等半個月,要是宮裡還沒有動靜就得她親自動手給李隆基遞消息了。讖言具有時效性,要是等七月日食完了這話再傳進李隆基耳中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好在李隆基已經知道了這句歌謠。
為此,李亨還折了兩枚棋子,不過隻要能把消息傳到李隆基耳中就值得。
李隆基的心情卻不太好,昨日他在禦花園教授梨園弟子歌舞時忽然有些悶,便生出了在禦花園走走的心思。
一走不打緊,正好聽到幾個梨園小弟子在那討論“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
從聽到這句歌謠後,李隆基心情就沒有好過。
這一句莫名其妙的歌謠,本該一聽而過,可李隆基總覺得不對勁。
他認為這不是歌謠,而是一句讖言。
“楊花落,李花開”“天子季無頭”,這一開始也隻是歌謠,可楊花和李花指的不就是隋和唐嘛,季無頭可不就是“李”,奪了楊家天下的正是他們李家。
還有太宗時期,也曾有一句歌謠,“唐傳三代,武代李唐”,後來也應了武則天為帝一事。
所以李隆基格外相信讖言,也格外忌諱讖言。
李隆基沉思著,思考這句童謠的意思。
七月七月,前半句倒是好理解說的是時間。
可後半句“日落李林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天子稱日,這一句日落很難讓李隆基不聯想到他自己身上。
莫非這句讖言預言的是他?
可“李林”指的又是什麼?他姓李,他的兒子也姓李,莫非指的是他的兒子要謀逆?
李隆基目光一凝,眼中升起了殺意。
就在李隆基思考他的哪個兒子想要謀逆之時,高力士走入了宮殿。
“陛下,奴打聽到了。”高力士低聲道。
昨日李隆基聽到那句歌謠的時候高力士就陪在他身邊,回宮以後,李隆基立刻命高力士去查這句歌謠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
李隆基淡淡問:“可是太子?”
若是李亨在此處,必然會高呼冤枉。誰讓他倒黴攤上這麼個爹呢,一旦有什麼壞事,李隆基自己在心裡就會把這口黑鍋扣到太子頭上,在李隆基心中隻有太子會惦記他的皇位,所以所有壞事都是太子所為。
“不是太子。”高力士被李隆基都問得沉默了。
這咋還有當爹的遇到壞事兒第一時間就扣在自己兒子頭上啊?
“內侍省打探到的消息,這一句歌謠乃是民間傳起,去歲末就已經在長安孩童中流傳了。”高力士如實稟告。
李隆基抬手按了按眉角,卻沒有再往下問第一個唱這句歌謠的人是誰。
這種事情本就難查,若是能輕易找到來源,隋煬帝也不會在後期步步緊逼姓李的官員了。
“高力士,你說是不是朕的兒子們有什麼心思?”李隆基沉默了一陣,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高力士。
高力士心中一顫,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開元二十五年那場動亂,高力士對李隆基忠心耿耿,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陛下再殺親子了。
高力士語氣維持著鎮定:“依奴看,這一句歌謠隻是百姓亂唱罷了。”
李隆基沉沉道:“太宗皇帝與高宗皇帝也是這麼想的。”
可讖言就是應在了他的祖母武則天身上,一個女人就真的當了皇帝。
這讓李隆基不得不重視讖言。
總之,李隆基依然憂心忡忡,一直到了入夜,他依然心不在焉。
楊玉環坐在軟榻上對李隆基說著話,李隆基坐在榻邊眼神卻不看楊玉環,而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地麵,楊玉環有些奇怪:“三郎今日不專心。”
李隆基歎了口氣,將這句歌謠說給了楊玉環聽。
楊玉環卻笑了,她道:“妾身還當多大的事情呢。”
“這個‘日’也不一定就指三郎嘛,妾身年幼時失去父母,一直跟著叔父住在洛陽,這洛陽裡也帶一個‘日’字呢。”楊玉環勸李隆基寬心。
李隆基勉強笑了笑,可性質依然不高。
他總覺得這個“日”指的就是他。
因為心中揣著憂慮,一整夜李隆基都未能安睡。
天亮後,李隆基勉強忍著頭疼上完了早朝,回到勤政樓後看著麵前厚厚的奏折卻碰也不想碰。
“將這些奏折都送到右相……傳右相來見我。”李隆基剛想吩咐宦官將奏折都送到李林甫府上,忽然停住了,再開口已經換了意思。
宦官領命離開後,李隆基盯著奏折若有所思。
說起來,李林甫名字中帶著“李林”二字,倒是比太子更符合此句讖言啊。
聽到李隆基的召見後,李林甫朝服都沒來得及換就立刻趕到了勤政樓。
五月的天氣已經漸漸熱了,李林甫匆忙趕到勤政樓熱得滿頭大汗,他向李隆基行禮,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得到李隆基的賜座,反而察覺到了帝王的審視。
李林甫不由心裡一顫,腦子飛快轉動起來,思考莫非是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什麼事情惹得聖人不高興了?
過了許久,李林甫頭上的汗珠已經滑到了他的下巴處,眼看著就要滴到地麵上,他才聽到了聖人開口。
“李卿家,你可知道近來長安興起了一句歌謠?”
李隆基雙手叉起,直撐著下巴,仿佛隻是打趣。
“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李隆基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大錘狠狠地砸在了李林甫心上。
李林兩個字連在一起太熟悉了,李林甫頓時想到了他自己。
他驀然抬起頭,一雙眼睛中盛滿了不可思議,正好和李隆基打量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臣未曾聽說過此句謠言啊。”李林甫驚愕道。
不管是誰要害他,現在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先否認,李林甫已經分不清他頭上的汗滴是熱出來的還是嚇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