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李隆基麵前暫時還得裝一裝天真無害小公主,可在自己想要收服的大才麵前必須得表現出自己的可靠才能讓大才們心甘情願下注,給她打工賣命。
“嚴公打算在客棧中住一晚,還是今夜就回洛陽?”李長安笑眯眯問嚴挺之。
今夜就回洛陽就必定要搭李長安的順風車,明麵上是問嚴挺之選擇怎麼回洛陽,實際上是試探嚴挺之對她的態度,願意跟她走,就是親近她,不願意跟她走,那她就下回再問。
嚴挺之捋了把胡須,笑道:“就任之事不急,調令中給了老夫一月時間門趕路,如今還有五日才到期限呢。公主若是不嫌棄老夫這把老骨頭,老夫倒是很願意跟隨公主到伊川縣看一看,不知公主認為如何?”
李長安挑了挑眉。
哇哦,她的碗才端出來,嚴挺之就迫不及待要往她碗裡跳了?這也太快了吧?
不過送上門的老頭不啃老白不啃!老頭老太太多好,經驗豐富,人生閱曆足,還沒野心,脾氣還好!
“我的馬車就停在客棧門前。”李長安笑著指了指屋門。
嚴挺之走到樓梯口時,李長安十分順手攙扶住了嚴挺之。
扶老人下樓梯,人人有責嘛。
原本想要上前攙扶嚴挺之的家仆有些無措,嚴挺之給了他一個眼神之後他才安靜下來,老老實實跟在一人後麵下樓。
嚴挺之心中頗感欣慰,一個體恤大臣的主君顯然比冷酷無情的主君更值得效忠。
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到了樓下,嚴挺之才知道方才忽然的安靜是因為什麼。
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他們的行走而移動,準確來說,是所有人的眼神都緊緊追隨著李長安。
就連那個原本坐在櫃台後麵的女櫃台都從櫃台後麵走了出來,她的身體緊緊靠在櫃台上,一隻手撐著櫃台,站立姿勢十分不自然。
嚴挺之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此人竟然是個隻有一條腿的瘸女。
“這兩位的食宿錢可付了?”李長安溫聲詢問瘸女。
瘸女磕磕巴巴道:“付……付完了。”
“這兩位郎君是我的友人,今夜就跟我先走了。”李長安道。
“是。”瘸女聲如蚊蚋應了一聲。
李長安又扭頭跟嚴挺之解釋道:“今夜已經過了申時,雖說還沒有過完整夜,可房間門已經算是住過就退不了房錢了。”
這些東西就要先當作條例說好,要不然總會有些胡攪蠻纏的人住了一半有事要離開非要讓客棧退錢。
沒受過義務教育的大唐百姓總體素質比一千三百年後的人可低多了,能先寫在條例中避免的事情還是先寫在條例上的好。
“理當如此。”嚴挺之點頭道。
李長安的馬車就比嚴挺之今日白天所坐的那一趟公共馬車要舒服太多了,裡麵甚至還用琉璃燈罩籠著兩盞蠟燈照明,車廂內的條凳都用棉花跟軟布包裹著,上麵還放著幾隻軟乎乎的靠枕。
嚴挺之率先打破了車廂內的寂靜:“臣看到客棧內的櫃台是一個瘸女,公主為何要用瘸女?”
“她雖然腿瘸但是瘸腿也不影響工作,她能記下住客名字能拿門牌,我為何不能用她?”李長安反問嚴挺之。
嚴挺之沉默了片刻,方道:“雇一個好手好腳的人也多花不了幾文錢。”
“好手好腳的人能去做其他活計,她做不了其他活計。”李長安輕聲道。
往往從最下層的百姓身上才能更看出統治者的態度。
嚴挺之從李長安身上看到了仁君的影子。
從那個抱著破破爛爛一手書高興賣票上學的孤兒趙一狗身上,從這個瘸了一條腿麵色蠟黃的女櫃台身上,嚴挺之看到了李長安對百姓的態度。
嚴挺之覺得李長安的目標並不僅僅是當皇帝,她要是隻想當皇帝,就應當待在長安城,與權貴交遊,去拉攏文武百官,去與世家大族交好,然後像大唐的諸位先君一樣發動政變……
而不是待在這被當今帝王放棄的洛陽城裡想辦法給孤兒和瘸子一條活路,也不是提供兩文錢的飯菜和住宿給貧苦百姓。
貧苦百姓、孤兒和瘸子哪裡比得上穿著朱紫官袍的滿朝諸公,又哪裡比得上延續了三五百年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呢?
怎麼才能當上大唐的皇帝?要有宰相支持,要有禦林軍支持,還要有世家支持……反正不需要孤兒和瘸子。
可先賢所描繪的大同盛世,是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的盛世,而不是滿朝公卿、世家大族的盛世啊。
借助著那兩盞昏黃的琉璃燈,嚴挺之抬起乾瘦的手指擦拭了一下眼角,摸到了兩滴濕潤的淚水。
從八歲開蒙,第一次捧起《禮記》,爾來六十有一年矣。
今日,他終於找到了他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