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溫半暖的朝陽從天際躍出, 一路滑過朱紅的宮牆,木色的格窗,金黃色的琉璃瓦, 灑在景運門外的宮道上。
清晨時分的宮道,每隔上十米左右, 都會有一組提著水桶、拿著清掃工具的蘇拉太監和仆婦在奔波忙碌。
清潔宮道、去除苔蘚,檢查宮牆石板、擦拭宮燈……昨晚半夜還下了一場小雪, 宮道上有些地方濘了,也得趕緊清理,免得誤了主子過路。
寒風瑟瑟,眾人正心無旁騖的埋頭乾活兒, 突然遠處傳來了三聲巴掌響——這是有主子要過來的信號。
一眾宮人連忙放下工具跪倒, 等候主子駕臨。
玄燁牽著沈菡的手從景運門出來, 一步一步十分悠閒地往承乾門走。
“我看這路還沒清乾淨,有些濘,你小心點兒腳下,彆摔著。”
“不要緊, 穿的靴子, 又不是花盆底。”
兩人一說話, 麵前呼出一片白霧,雖說從景運門到承乾宮的距離並不遠, 穿得也厚,但奈何溫度太低, 在外麵待久了還是有些涼。
玄燁想了想, 伸手把沈菡的右手揣進自己大氅的左口袋裡,左胳膊一伸,環住她的後背, 牽住了她的左手:“我的手熱。”
沈菡抬頭看他一眼,低下頭抿嘴笑了笑,沒說話,玄燁盯著她的側顏看,也不說話了。
兩人就著這麼個多少有點兒彆扭的姿勢繼續往前走,你一眼我一眼的拿肉麻當有趣,身後跟著的顧問行:“……”
萬歲、娘娘,其實奴才這兒有暖爐的。
沿途跪著的宮人們並不敢抬頭,但皇上一會兒問主子娘娘餓不餓,想吃什麼,一會兒又說昨晚沒休息好,待會要陪娘娘補個覺。
總之這一路上萬歲對主子娘娘的各種小意溫存、體貼照顧,儘數被宮人聽進了耳朵裡。
皇後娘娘威武啊……
玄燁一路將沈菡送進承乾宮的正院,沈菡見他還要往裡走,奇怪:“今天不用聽政嗎?”
玄燁笑得溫柔:“今兒不用。”
他的目光如情絲一般緊緊地纏繞在她的周身,曖昧、溫柔、火熱、纏綿。
這叫她想起他昨夜最後和她說的那些話……沈菡瞬間感覺臉頰燒了起來,連胸腔都燙熱了。
他倆在冰天雪地的院子裡含情脈脈對視,昨晚一夜沒睡,腫著眼皮趕過來見額娘的雅利奇:“……”
好歹看我一眼。
好在此時擔心了一夜的胤禛和胤祥也趕過來請安了,院子裡氣氛被打破,沈菡和玄燁這才發現側殿門口呆呆站著的雅利奇。
沈菡過去牽她:“大冷天兒的怎麼在這兒站著?眼睛這是怎麼了?”
雅利奇:“……”
一家人都沒有用早膳,有什麼事邊吃邊聊吧。
小十一打著嗬欠從側殿跑出來,見到父母兄姐都在,興奮地跑過來:“額娘!阿瑪!”
——這孩子昨晚睡得最好,半點兒心事也沒有。
“吃湯包吧?”沈菡牽著小十一,一邊往裡走一邊問玄燁:“我想吃鮮蝦湯包裡的那個湯了,好久沒吃了,還想吃鹹鴨蛋,還想喝紫菜蛋花湯!要加胡椒麵!”
玄燁笑著點頭:“好啊,叫他們做,雖說這時候活蝦是沒了,但我之前叫他們在冰庫裡凍了好些,應該味道還不錯。”
“可惜蟹肉不能凍,其實還是蟹黃包最好吃。”
“那明年朕讓他們再多養一些,不過螃蟹寒,還是不能多吃,傷身體。”
“哦,好吧……”
胤禛、胤祥、雅利奇:“......”
小十一積極參與話題:“我也要吃蟹黃包!”
那邊兩口子你儂我儂,這邊兩兒一女湊在一起交流情報。
胤祥:“我看阿瑪和額娘好像沒什麼事啊?”
而且瞧著好像比之前更膩歪了,剛才兩人對視那一眼,看得胤祥渾身一哆嗦,胳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胤禛一撩袖子——你以為我就沒起?
兩人都看雅利奇,雅利奇一攤手——我也不知道,他倆昨晚根本沒回來。
三人麵麵相覷,這種長輩的私事,他們又不能主動開口問。
隻是看現在這般情況,應當是沒事了吧?
他們不好過問,但當父母的卻很體貼。
一家人用完膳,奶娘抱走了嚷嚷著要出去玩的小十一,玄燁看了看留下的三個大的,竟然主動開口和孩子解釋起了昨晚的事。
沈菡看他的意思竟是連背後的謀劃也要一並告訴孩子,有點兒驚訝地看過去——這個也能說嗎?
“他們都大了,有些事該知道還是應該知道。”
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接下來的局勢不會更好,隻會更糟。幾個孩子身為嫡出,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玄燁從僖貴妃中毒說起,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背後的謀劃原原本本都講了一遍,包括赫舍裡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玄燁也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
胤祥和雅利奇聽完後的第一反應都是憤怒,生氣這些人構陷額娘和姨母一家,還膽大包天地連阿瑪都設計在內!
胤祥直白道:“這些人簡直是目無王法!與亂臣賊子何異?!”
不過說完想起赫舍裡家是太子的母家,又趕緊住了口。
玄燁倒是沒在意,而是看向雙眉緊鎖的胤禛:“鈕祜祿家身份特殊,此事不能明堂正道地公布於眾,朕打算私下處置。至於胤俄和僖貴妃那邊,朕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真相。僖貴妃那裡有你額娘,胤俄那邊,還需要你去安撫。”
胤禛點頭:“兒子明白。”
玄燁看他好像欲言又止:“有什麼話,想說就說。”
胤禛猶豫片刻,還是吐實道:“阿瑪,我覺得……赫舍裡家這次行事不同以往,您……”不可不防啊!
其實這話不該他說的,赫舍裡家,或者說索黨,和太子一向同氣連枝。他指責赫舍裡家意圖不軌,未免有暗示太子不妥之嫌。
但剛才胤禛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心裡先湧上來的不僅是憤怒,還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赫舍裡家這次的謀劃與從前爭權奪利的作風完全不同,行事隱晦,心機婉轉,甚至將身份敏感的鈕祜祿家牽扯了進來。
事有反常必為妖,胤禛感覺……十分危險。
他覺得這背後,恐怕還藏著更深的目的。
沈菡聞言微微一怔,玄燁轉了轉左手大拇指上的紅玉扳指,看著胤禛:“嗯……那你說說看,你覺得赫舍裡家冒這麼大的風險,攛掇法喀行此陰毒之事,所圖為何呢?”
這個他們可沒和孩子說過。
胤禛細細琢磨了一會兒:“兒子覺得……可能是為了‘把柄’。”
*
“把柄?”
就在昨夜,沈菡在聽玄燁說出赫舍裡家背後的目的後有些不解:“什麼把柄?”
“當然是鈕祜祿家的把柄。”
玄燁教沈菡如何分析這件事:“咱們先拋開這件事裡所有的偶然,隻看必然會發生的事。”
瓜爾佳氏能不能成功遇上他,能不能順利得寵上位,這都是不可控的。就算一切都安排妥當,也防備不了意外。
“所以,瓜爾佳氏必然隻是對方順帶的一步棋,能成當然最好,成不了,赫舍裡家也沒什麼損失。”
沈菡細想,確實如此,這裡麵最不好把握的就是皇帝的心思,誰知道他見到這個美人到底是高興還是生氣有人算計呢?
那,什麼東西是可控的……是必然會發生的呢?
“僖貴妃的中毒?”沈菡看玄燁,這是一切事情的開端,沒有這件事,下麵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玄燁點頭:“這是鈕鈷祿家行事的第一步,換句話說,也是赫舍裡家設計好的第一步,是必然存在的,所以,赫舍裡家最重要的目的必定是要通過此事來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