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晉們都隻有十幾歲, 與三公主四公主年紀差不多,正是青春正盛,最好的年紀。
公主們往日隻能自己玩, 如今來了年紀差不多的女孩, 對各種遊戲煥發了新的熱情, 園子裡的氣氛也一日比一日熱鬨。
連太後都說, 有了這些年輕小姑娘, 感覺這園子比從前添了許多人氣。
蘇麻喇姑笑道:“可不是,原本主子娘娘就是個活潑的性子, 如今來了幾位福晉, 公主們高興不說,奴婢瞧著娘娘倒也像是有了新玩伴似的。”
太後也笑:“皇後自來就不愛拘束自己,也不愛拘束彆人,這幾個姑娘能叫皇後帶一帶, 對她們來說是好事。”
真要是這輩子能像皇後這樣活著, 那可是天大的福氣了……
後宅普通女子平日能做的事情真的極少, 除了照顧男主人的飲食起居, 打理家務,再就是等著有了孩子照顧孩子。皇子福晉的生活能稍微豐富一點, 但無非也就是比旁人多一些應酬交際。
好在暢春園不比紫禁城, 能玩的地方很多。
蕩秋千、放風箏、投壺、騎馬、遊湖、打麻將......
幾個姑娘一開始還有些新嫁娘的拘謹,可被皇後和公主們帶著玩上幾回, 很快就適應了園子裡的生活節奏。
到底是年輕, 隻要沒有人刻意地去約束她們,誰又願意成天戰戰兢兢板著臉呢?
一段時間下來,連太子妃看著都沒有剛開始那麼如臨大敵般的嚴肅了。
沈菡帶著一眾女孩子去暢春園北坡爬山,這裡的山都是宮人一年一年認真仔細收拾好的。
石梯修的既寬且緩, 潔白乾淨,大家說說笑笑往上爬,並不太累,不大會兒功夫就爬到了半坡。
半坡上有一大片平整光滑的石台,容納四五十人不在話下。
寧楚格有些好奇,山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一塊平地?
沈菡給她解釋,這是園子裡的工匠為著主子們爬山爬到半路好休息,專門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
“之前園子剛建起來的時候,這邊隻有幾個石墩子,後來年年鑿、月月打磨,這些年下來,好不容易才在這兒整修出這樣一大片空地。”
暢春園多山多水,但數著這片山的景致好,玄燁和沈菡平日爬山一般都上這兒來,慢慢的這個平台的修建就成了一樁常規工程。
以現在的科技水平,在山上乾活真的就是完全靠人工。先要把登山的石階修好,等這項完工了,才能開始著手開鑿平台。
所有的土石、工具、工匠都要靠人力運上去,而且這上麵還沒有落腳的地方,一開始隻能上來幾個人乾活,這個工程進度有多慢就不必說了。
“這邊的工程現在還沒完呢,皇上說還要再添兩個亭子,搭一間屋子。”
沈菡也覺得修一間小屋子當廁所是個好想法,不然現在要是在山上想要更衣,隻能靠帷帳。
害得她每次爬山前都不敢隨便吃喝,就是有什麼需要也必須憋到下山,堅決不要在山上那什麼!
今年這台子終於修得差不多,可以開始建屋子了,必須先修廁所!
宮人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巨大氈布,展開鋪在石台上,上麵再鋪上樣式精致華美的餐布,四周放上供主子們就坐的坐褥。
茶挑和膳盒中提前準備了許多野餐能吃的膳食點心,宮人們將其分門彆類的擺好,中餐西餐都有。
福晉們以前在宮外沒見過西餐,好奇地問這都是什麼?
沈菡看了看董鄂氏手裡拿的:“哦,那是三明治,是園子裡的西洋傳教士們常吃的主食。”
這個還真不是沈菡蘇出來的。三明治的曆史和蛋糕一樣久遠,很早就在歐洲流傳開了。
那天沈菡偶然在湖邊碰到了正在寫生的張誠和白晉等人,發現他們中午不回去吃飯,拿著個很眼熟的東西吃,上前一問,才想起來三明治這個東西。
白晉:“皇後殿下,這是我們家鄉的美食,它叫sandwich,它既方便又美味,您想要一塊嘗一嘗嗎?”
沈菡很感興趣,她真的很久沒吃過這個了。
現在的吐司麵包都是膳房的土爐子烤出來,原材料也不同,自然不如後世種類繁多的吐司柔軟好吃。吃起來有點焦、有點硬。
沈菡吃過一個後,覺得和現代的實在差得太遠。
不過她可以改良嘛,白晉他們手裡這個添加的東西實在太沒創意了,特彆樸素。
沈菡指著董鄂氏手裡那個:“你拿的那個是雞排蛋黃醬的,旁邊還有牛肉的、火腿奶酪的、魚肉的。”
中國人在美食方麵的天賦絕對是與生俱來的。
膳房聽皇後娘娘一點撥,很快容融會貫通,把這兒玩意都玩出花來了。
包菜厚蛋肉三明治、奶酪玉米火腿三明治、紅薯裡脊肉三明治、土豆泥蛋黃醬三明治,後來還異想天開搞出了幾種水果的,簡直不能更新穎,連沈菡都沒想到他們還能有這麼新奇的腦洞。
彆說,吃著還不錯。
玄燁有段時間天天早上起來桌上擺的早膳都是這個西洋食物,不明所以:“怎麼最近喜歡上吃這個了?”不就是生菜夾著蛋肉醬,有什麼吃頭?
沈菡想說,我就是吃個情懷,吃個回憶。
“就是一時好奇。”
行吧,她喜歡就吃唄,玄燁也沒放在心上,反正他吃什麼都行。
不過沈菡後來有一天突然想起這件事,發現玄燁好像本來就認識這種食物,而且他還知道這是張誠、白晉等人家鄉的食物?
沈菡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還好當年她在永和宮鼓搗西餐的時候沒蘇過叫三明治的東西,不然,實在沒法解釋她一個深宮女子怎麼知道的。
扯遠了。
一行人在半山坡歇了個晌,和野餐一樣,席地而坐用了膳食,補充體力。
公主們早已經習慣了沈菡對規矩的各種不講究,此事盤坐在坐褥上吃吃喝喝並不覺得有什麼——氅衣裡麵是褲裝。
但是福晉們就有些猶豫,原本爬山就不是現在京中閨秀會進行的娛樂活動,露天席地而坐吃吃喝喝,就更不符合嬤嬤的教導了。
所以除了大福晉,其他人坐在那都吃的有點兒‘惶恐’。
沈菡看見了:“不用這麼拘束,以前咱們老祖宗在草原打江山的時候,男男女女全民皆兵,餓極了就地吃草皮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哪裡有那麼多講究和規矩?”
她把這事兒給扣上了個大帽子,說這是遵循滿洲傳統,以前大家在草原上就是席地就餐的嘛!
可儘管沈菡這麼說,姑娘們還是有些放不開——這和她們學到的規矩不一樣。
沈菡見狀,心裡真是把京中這幾年越來越教條的風氣給罵了個死臭!
真是好的不學學壞的,就會往家撿破爛兒!
明明一開始剛入關時候,滿洲貴女們大多還是很豪放很有性格想法的。
沈菡之前翻了翻太zu太宗時候的一些宮廷內檔,發現那會上到後宮妃嬪,下到普通旗女,受到的約束都要遠遠少於漢女。
努爾哈赤的福晉們手握權力和嫁妝,背後各有部族,她們是少數能夠主動萌發出一點兒‘爭鬥’意識的女性。
像多爾袞的生母阿巴亥大妃,就曾試圖以各種方式參與到原本屬於男人的戰場中來。
雖然後來還是因為種種原因死於非命,但至少,她表現出了身為一個‘人’,一個獨立個體的想法,在史書上留下了‘自我’,而不是一個某某氏。
且不說她用的手段方式對不對——怎麼沒人批判男人爭權奪利的手段對不對?
單是‘爭’這個行為,在古代女性群體中都是尤為難得罕見的——因為很多女人從小就被教導要溫良恭儉讓,嫉妒、耍心機、挑撥是非、耍手段都是不好的行為,女子要胸懷寬廣,要溫順安靜,要賢良淑德......
簡而言之,一切要從男人的利益出發,打理好後院。
沈菡:呸!
再往後,皇太極的妃嬪有看不上他,主動勾搭人改嫁的,也有孝莊太後這樣主動涉入權力的。
皇太極專寵海蘭珠,其他嬪妃也有表現不滿和妒忌的行為。
順治朝,聽說皇後嫁過來和皇帝脾氣不和,也是天天吵架,最後被廢了,人家啥事沒有,被娘家接回去嫁人了。
順治寵愛董鄂妃,後宮妃嬪的日子都過得不太如意,據說索尼還是誰的,悄悄把已經選上的閨女名字給抹了,接回家了,也沒人說什麼。
到了本朝,風氣慢慢就不如之前那麼開放了。
滿洲女孩兒們也開始接觸漢人的教育,三從四德、溫柔賢惠之類的,不過還不至於立時就像漢人一樣,讓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沈菡覺得宮裡的滿洲姑娘大多還是挺有性格的,早年的孝昭皇後、榮妃、宜妃,還有福格,甚至惠妃吧,不管脾氣合不合,至少大家都不是個泥胎木偶,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決定,不是彆人叫她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像之前的安嬪,在宮裡那樣特立獨行,多麼特彆,沈菡記憶猶新。
但這兩年再看選秀時候的秀女,怎麼看怎麼奇怪——怎麼都像是不知被什麼洗腦裡一般,滿不滿、漢不漢,看起來彆彆扭扭的。
這不成了開倒車了嗎?
沈菡越想越生氣,對著玄燁義憤填膺道:“叫我說,在女子這方麵,明明應該是叫漢人跟咱們學學。滿洲女兒從前多豪氣,乾嘛非要去學漢人那樣約束女子?好,就算真是非要滿漢融合,非要學,那咱們為何不能照著漢唐學學?那也是漢女,漢唐不比叫咱們滅了的前明厲害?咱們照著他們學點兒好的不行,非要去學這些糟心的陋習!”
對,就是陋習!
“整天說滿洲重視姑奶奶,就是這麼重視的?!”
玄燁:“......”
他發現了,自從兩人說開後,菡菡整個人都有點兒亢奮。她好像再沒有什麼需要顧忌的,所以腦子裡一天一個想法,想一出是一出。
見到什麼不平事都要來和他抒發一下感慨,時不時就想搞個大的,整頓一下看不慣的風氣。
偶爾還要憤世嫉俗一番,把大清現在不好的地方當著他這個皇帝挨個兒罵一遍......
和他說話比以前還坦白,什麼天馬行空的話都敢說,五花八門,管它合不合邏輯,切不切實際,一股腦兒全倒給他,然後就讓他去乾。
玄燁有時候夜裡睡不著翻身看看她的睡臉,想起最近這些日子都會有點兒恍惚——也不知她壓抑了多久,隱藏了多久。
原來這才是完整的她,才是最真實的她。
玄燁瞧著麵前生機勃勃的菡菡,心裡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