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行宮的生活對沈菡來說寧靜又安逸, 不過對玄燁來說,這份表麵上的寧靜不過是暫時的,宮廷的喧囂或許會潛入水下, 但永遠不會離他而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沈菡隔離開,儘量避免她被牽涉其中。
“怎麼樣了?”
“回萬歲, 奴才查得常泰家仆額爾金……”
玄燁靜靜聽完,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表情, 良久, 他疲憊地揮退粘竿處的屬下, 轉身回了裡屋。
夜已深濃, 沈菡正夾著大棉被睡得香甜。
玄燁在床邊坐著看了一會兒,將床尾被她踢到腳下的薄毯子拽過來給她搭上。
沈菡迷迷糊糊感覺到了一點兒, 半夢半醒回頭看了一眼:“嗯?”
“沒事, 睡吧。”
“哦。”
看她瞬間又陷入夢鄉,顯然是半點兒心事也沒有。
玄燁疲倦的麵容略微舒緩了一點兒——她就像是他的桃源鄉,是他最後的退路。
有她在身後,他才更有勇氣去麵對那些不堪的事情, 和不確定的未來。
......
三個月的行宮生活,帝後二人親密的姿態, 深厚的感情,比平民夫妻還要自然的相處方式, 不但被身邊的宮人侍衛們看在眼中,也深深地刻進了有心人的眼裡。
“皇上待皇後如何, 如今咱們也看到了,難道你們真的相信皇上心裡半點兒沒有易儲的想法?”
自古紅顏多禍水,多少妖姬美人動搖江山也不在話下, 何況一個儲位。
皇上帶著太子在熱河一待三個月為的什麼?
還不就是為了重新架空太子,讓他再一次遠離朝堂,卸下手中的權力。
陪著皇後一路遊山玩水又是做給誰看?
不就是為了叫眾人都知道他對皇後和四阿哥有多麼滿意,讓已經信服太子的朝臣再次產生動搖!
一次又一次,皇上這些手段他早就一清二楚,隻是他不想再忍了!
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權力,誰能甘心輕易放棄。
就算是太子,估計也不願再受此煎熬和折磨了吧……
噶爾丹已經平定,漠北一統,京外再無大事。
返京途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要......以太子的身份,即刻便可掌控全局。
巧的是,皇後和三個嫡皇子,也恰在此處。
“這是最好的機會。”
天賜良機,隻看他們能不能把握住了。
*
“明相,那邊兒動了。”
“嗯,索額圖那邊有動靜嗎?”
“沒有,也不知是不知情還是故作姿態。”
“嗬嗬,一個小毛孩子罷了,還能瞞得住他?”
明珠嗤笑,一琢磨就知道索額圖打的什麼主意。
要麼就是想借刀殺人,要麼就是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箭雙雕。
要是常泰自己把事兒辦成了,索家自己不用費一兵一卒,便能跟著太子飛黃騰達。
到時候隻看輿論形勢如何吧,要是對太子不利,索額圖必定第一個推常泰出來擋刀。如此,既清除了公府這個阻礙,叫太子身邊隻剩他一個可依仗,又解決了太子的後患,太子本人也不能說什麼。
要是常泰沒辦成事兒,那也是常泰自己對聖上不忠,又和他們索府有什麼關係?
操作的好,說不定公府這爵位,還能落到索府的頭上呢。
“他們也想得忒便宜了,真要事發,我就不信皇上會不牽連索府。”
就連太子,估計也不能置身事外吧。
“富貴險中求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估計在赫舍裡家和太子看來,再這麼苦熬下去,總有一天皇上得把太子之位挪給四阿哥,還不如搏一搏,也省得再繼續被這麼溫水煮青蛙。
“那咱們?”就這麼乾看著?
那怎麼能乾看著呢?
不推他們一把,哪裡對得起他這些年為了鬥太子耗費的心力。
明珠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眼珠轉了轉:“四阿哥不是一直暗地裡盯著常泰嗎,透個信兒過去。”
有皇後在,他就不信這次太子真的能全身而退。
再說了,常泰所為,難道太子真的絲毫未曾察覺嗎?
明珠不信。
他覺得——皇上,也不會信。
......
九月秋風乍起,聖駕從熱河回鑾。
返京這一路要比來時走得更順一些,馬車裡沒這麼悶了,沿途行宮中的水草也開始染上秋意,晚上從屋子裡出來都得穿鬥篷了。
玄燁牽著沈菡的手在屋外的草地上散步消食,兩個人靜靜地遛了一會兒,沈菡望著眼前天高地廣的景象,突然停下了腳步。
玄燁不解地看她:“怎麼了?冷?”
沈菡搖搖頭,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離他們遠遠的。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玄燁神色微頓:“怎麼這麼問?”
“這一路,好像走得有些慢。”
具體到底是個什麼感覺,沈菡也說不上來,就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最近營地的氣氛好像有些緊張,屋外巡邏的侍衛來回的頻率也高了一點兒。
她還注意到玄燁最近夜裡頻頻起夜,好像徹夜難眠,胤禛過來請安,儘管他極力掩飾,但沈菡就是覺得他好像也心事重重的。
但這兩人什麼都不跟她說,叫她心中莫名的不安。
玄燁攥著沈菡的手在原地站住,像是在猶豫,又像是不知該怎麼說。
沈菡沒催他,靜靜等著。
兩人在空曠的原野上對視著,好半晌,玄燁才如同泄了氣的氣球一般鬆垮下來,露出了再也掩飾不住的疲態。
“是有些事......”
*
數日的遊山玩水令玄燁的書案上積攢了無數政務,馬上就要還朝,這似乎宣告了‘暑假’的結束,玄燁不得不在禦帳中挑燈夜戰,時常要到深夜才能回來休息。
如此情形下,出巡的隊伍也是走走停停,以便萬歲能夠停下處理政務。
草原空曠,秋夜寒涼。
一陣夜風吹過,禦帳外守著的太監忍不住鎖緊脖子,裹了裹身上的夏例衣裳。
——主子們出行帶的都是自己的行李,可沒有說給奴才們帶衣裳的。秋例都在宮裡,他們隻有身上這一套夏裝,所以每到夜裡都得挨著凍,心裡盼著能早點兒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