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內外交困,身心俱疲。
佛倫急得團團轉:“我看皇上兜不住了,恐會棄車保帥……”
朝堂中滿漢對立浩浩蕩蕩,已經影響了朝局的穩定。
皇上心裡,現在頭等的大事是平三藩。
他原想護住滿洲,結果現在事發至此,想儘快平息朝廷裡的這次紛爭,索額圖和明珠必有一個要被舍棄。
索額圖有太子,皇上要扶保太子,便隻能舍棄他們這一方。
明珠心中亦是焦灼,比起太子的至關緊要,他一個小小的‘明相’可算不了什麼。但不到揭盅,一切還沒有蓋棺定論,明珠也不想現在就放棄。
他靜下心來細細忖度,他一向最明白聖意,總會有什麼法子……
太子……
太子?
明珠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叫過佛倫:“你去把餘國柱叫來。”
若是如此,倒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
……
康熙十九年三月,眼見戰事進入尾聲,科臣餘國柱突然上疏奏請,重提太子出閣一事。
索派和中立的朝臣都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不明白明珠一派為何提起此事。
不過此事對他們有利,雖覺必定有古怪,但他們總不能自己反駁自己,既已經被提起,他們自然隻能跟著讚同。
玄燁這次並沒有冷處理,反而很直接地答複了請奏的閣臣:“皇太子現在年紀尚幼,教以讀書,必須嚴切教訓,方為有益。但出閣講書,俱屬虛文。縱使皇太子在字句或是理解上有誤,眾人因為大禮所限,也無人敢於匡正,反而耽誤太子的功課。”
內閣以為皇太子出閣講讀是傳統,大典不可廢。
玄燁卻認為與其遵循這些典禮虛文,耽誤真正的學習,還不如他自己嚴加教育太子。
麵對閣臣的進逼,玄燁冷冷道:“前明倒是遵行典禮,但卻無一精通學問的聖主。”
彼時‘魏象樞獨對’引發的浪潮未平,玄燁是絕不肯屈從於漢官的壓力,以明製令太子出閣的。
此事過後不久,索額圖以‘病’解任,明珠一派權勢日盛。
*
之後數年,有關東宮出閣的博弈反反複複,玄燁要麼束之高閣,要麼積極答複,之後杳無音訊。
三年前,朝臣再一次上疏催促,原本也沒抱什麼希望,沒想到這次玄燁竟破天荒地沒有持反對態度,反而讚同地認為太子基礎已經打得不錯,‘此時正宜講書’。
朝臣們正要高興,明珠出列道:“臣等嘗思皇太子出閣典禮當舉,但不便禦正殿,以禦彆殿講書為宜。目今文華殿尚未修建,似無講書之所。”
玄燁點頭:“卿所言有理,傳諭工部,命即行起造,修繕文華殿,以備太子經筵之用。”
提議的朝臣麵麵相覷,此事有些突然,但這事兒也是應有之義,他們無從反駁,隻好等文華殿修好再說。
沒想到文華殿這一修,又是整整三年過去,其間數次有人想要催促工部,都被各種理由搪塞回來。
現在萬歲終於鬆口了!
文華殿在數月之內便完成了幾年都沒結束的修繕工程,隻待太子駕幸……
*
毓慶宮中。
胤礽收到消息,既高興,又忍不住緊張:“叔公可還有其他話囑咐?”
來人小聲道:“索相道此次經筵大典對您至關緊要,殿下定要好好準備。特彆是《四書》和《尚書》,萬歲之前曾與朝臣誇口,道您已於四書、尚書略能成誦,還有書法,萬歲爺最重書法,殿下……”
胤礽心裡一緊,麵上卻要極力保持鎮定:“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叔公,這些書孤早已爛熟於心,典禮當日,定不會令汗阿瑪和朝臣失望。”
“是。”
來人走後,阿寶上前:“主子爺,可要傳膳?”
胤礽心煩意亂,不耐煩地擺手:“現在吃不下,等會吧。”
胤礽到西暖閣的書房坐下,紫檀嵌玉花卉紋長桌上堆著整整齊齊的好幾摞書,滿蒙漢皆有,他的右手邊還放著幾本舊年收回的朱批奏折,是前幾天汗阿瑪剛拿給他看的。
胤礽習慣性地先拿起國語書……猶豫片刻又放下了。
經筵大典要講書,必定是講漢學,滿朝的飽學之士都在看著他,他絕不能出差錯。
胤礽轉頭拿起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尚書》,逐字逐句重新研讀。
——他終於要出閣了。
胤礽感覺自己攥著書的手心在冒汗,可是心中又忍不住雀躍起來。
幼時胤礽不懂事,前朝朝臣的爭議他接觸不到,也不明白其中含義。但隨著年紀漸長,索額圖給他說了很多事,胤礽已經逐漸明白東宮出閣代表的意義以及此事對他的重要性。
他將從這毓慶宮走出去,正式立於百官麵前,成為大清的儲君。
*
玄燁扔下的兩個消息在前朝後宮都引起了不小的激蕩。
前朝因為東宮出閣而喧囂沸騰,後宮的妃嬪有不少家中都有待選的姐妹,大挑的結果又與她們的利益息息相關,都對此十分關注。
在這種情況下,沈菡遷居承乾宮、冊封貴妃的典禮不能說完全無人在意,但也已經無法與頒金節時受到的關注相提並論。
沈菡甚至有種她已經是‘明日黃花’的感覺。
明明她剛接諭旨的時候,宮裡宮外還因為此事如臨大敵,好像她馬上就要成為下一個楊貴妃,下一個孝獻皇後,即將開始禍亂朝綱。
但不過短短數日,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已經少了許多。
連帶著烏雅家的情勢都跟著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