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感受著身後熟悉的溫度和氣息, 周身如同刺蝟一般地尖銳和防備開始漸漸消解,但卻並沒有完全消失。
——她是皇後,皇後應該賢良淑德,應該體察上意, 說話做事應該有分寸。
皇上向她道歉, 又這樣包容她, 身為皇後,她應該立刻大度的表示她並沒有傷心, 她能理解他的每一個做法, 且對他毫無怨言。
——可是,她不想這麼乾。
沈菡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床裡麵錦被上的紋路,憋了半天, 最後隻吐出了一個字:“嗯。”她還是很傷心, 當然傷心。
哪怕沈菡很清醒,也能理解玄燁身為皇帝的立場、困境、想法和做法, 她自己選擇自保後也並沒有因此受到什麼實際傷害, 可是傷心就是傷心。
傷心並不會因為懂事明理而消失,也不會因為堅強清醒而減弱。
這段日子,看著玄燁每天若無其事地躺在自己身邊, 體會著兩個人的同床異夢,沈菡其實沒有一刻不在傷心。
沈菡每天夜裡想起兩人一次次在外麵虛假的“秀恩愛”,想起事情過後他們默契的避而不談……
次數多了,這甚至開始動搖她的“信任”, 讓沈菡不自覺開始懷疑——眼前之人對她,是不是也是虛假的……
這樣的想法甫一生出就再也無法磨滅,她的腦子開始不可控製地翻轉著各種糾結的情緒,為兩人勾畫許多虐身虐心的悲劇式結局。
那裡麵包含著一拍兩散、勞燕分飛、反目成仇, 甚至不死不休,每一種結局都叫沈菡惶恐不安,輾轉難眠。
——可是她卻不能和任何人說,也不能在麵上露出分毫。
沈菡的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來,很快就濕透了眼前的被子。
玄燁感受到了她的顫抖,默默地伸手輕輕擦拭著她的麵頰:“以後再不會了……朕跟你保證。”
沈菡雙手勒緊被子把臉埋進去,還是沒有回頭:“嗯。”
希望吧。
反正主動權從來都不在她的手上。
這世上除了自己,她也不應該完全相信任何人。
——何況是“皇帝”。
*
又一年冬去春來,小十一兩歲多了,沈菡決定給孩子斷奶。
塞和裡氏來園子裡看女兒,陪著榻上白白胖胖的大外孫玩了好一會兒,直到孩子被奶娘抱走才敢問沈菡:“真要給他斷了?”
哎,斷奶,大人孩子都要遭老罪了。
沈菡搖搖頭,指了指略顯單薄的發髻:“早就該斷了,我現在的身子不比年輕時候了,這段時間頭發掉得太厲害,太醫院和膳房怎麼調理都不見好轉,夜裡又開始抽筋,皇上說什麼都不叫我再喂了。”
以前哺乳雖然也掉頭發,但有太醫和媽媽們給調理滋補著,還不至於掉得這麼凶殘。
但生小十一確實不比年輕時候生那三個,這次生產給沈菡造成的傷害是從前的數倍。
現在每天沈菡都不太敢梳頭了,每次梳頭篦子上留下的頭發編條手鏈都不成問題。再這麼下去她很擔心自己變成滅絕師太。
小十一的身體看著比前麵三個孩子都壯實,現在牛痘的接種又已經成熟,沈菡覺得也不差這半年,斷就斷了吧。
塞和裡氏伸手捏了捏沈菡的兩把頭,確實比一般女子鬆軟許多,更心疼女兒了:“哎,要是和之前那三個孩子似的,奶娘的奶也一樣吃,你也不用這般遭罪。現在十一都這麼大了,斷奶恐怕有的麻煩。”
那當然,還不是一般的麻煩。當年沈菡為了留下胤禛在自己身邊,搞出來個“額娘親喂”的噱頭,沒成想最後竟成了她身上的枷鎖,不得不親喂——要不然當年她哄玄燁的那些話不就成笑話了嗎?
而且這次生完她的奶量特彆大,不喂自己憋著奶難受。再加上小十一自從認娘後就添了毛病——非親娘的奶不吃。
沈菡沒辦法,最後隻能自己做喂奶的主力軍。
但如此一來,沒有奶娘做緩衝,就導致小十一斷奶特彆困難。
小十一扯著額娘胸口的衣襟哭得聲淚俱下:“我要吃……嗚嗚嗚……額娘,我要吃neinei,我再吃一口,嗚嗚……”
沈菡一開始還能強忍著心疼從身上往下扒拉他:“沒有了哦,沒有了,你長大了,以後都不能再吃neinei了……”
小十一現在還沒有邏輯,也不懂得反駁,隻知道一個勁兒往沈菡身上爬:“我吃一口,額娘……嗚嗚嗚……”
孩子哭成這樣,滿眼都是哀求,眼睛裡隻有‘媽媽’,哪個當娘的受得了這個?
沈菡的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心裡開始劇烈動搖,要不,就再吃些日子……
旁邊專門回來盯著的玄燁:“……”
剛才是誰說的來著?‘決心已下,絕不動搖’?
他看沈菡已經受不住兒子的攻勢想投降了,連忙把奶娘叫進來:“把阿哥抱出去。”
小十一被奶娘強行從額娘身上撕下來,哭得氣噎聲阻:“額娘!額娘!我要額娘!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