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1 / 2)

丈夫鬆開鉗製住我下頷的手,他的聲音低沉,語調卻很輕盈。

禪院家嫡係的人說話總帶著這種漫不經心,仿佛華麗的布匹中藏著綿密的針。

雷鳴一般,聲音在耳側化為沉悶的同質音。

看著他張動的薄唇,我恍惚又像被鐘聲籠罩的銅芯,一點點地、逃避一般地放緩認知。

窗外傳來雪鬆搖晃的聲音。稀疏的風和鬆針擦過,那是讓人出神的、可以平靜下來的聲音…

隻是一層一層地交織,就像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蕩過來。

眼神漸漸放空。

蜜橙檸檬糖般的色彩裡點綴著的亮光融化了,渾濁成一派霧色。

“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神…?你完全沒有弄清楚現在我是在說什麼嗎?”

鬆開手的他偏過頭來打量眼前人的神情,像是被觸怒了,看著眼眶裡透明的淚水還未乾涸的妻子。

那張精致的臉上,清秀又摻著茫然的眼神像剔透的玉。

後知後覺地露出畏懼與退縮的色彩,瑩瑩地讓人生的氣都被沁涼了。

他隻覺得心裡一陣燥熱慍怒,一陣大雪般的冷。

低頭看了我一會兒,丈夫冷笑一聲,轉身,說一聲“好啊”,很精準地從旁側的檀木櫃的抽屜裡翻出一遝被綁好的信紙。

意識兀地回神。

拉開抽屜的時候冷淡的“嘩啦”的聲音嚇得我的眼淚一瞬從眼眶滑落。

這樣空曠的內室裡隻有丈夫把成遝的信紙在修長的指間碾得沉悶作響的聲音。他輕慢銳利的目光瞰視著我,像屏風透過來的光。

「寫東西隻是為了排解苦悶而已」——我是這麼定義的。

那些信……

我的視線麻木地落在他的指間被揉皺的薄紙。

從紙麵上的文字來說我的回信基本看不出任何的意義,偶爾是空白的,偶爾一個句號,再偶爾一句“不知道”。

……

比起那位寄來寫得滿滿甚至還附贈照片貼紙的信,我寫下回複的儘是一些敷衍又沒有營養的話,而且儘量很有禮貌。

但是就這樣地被翻出來,還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腦一片空白。思考也宕機了。

知道它們放在哪裡、他…他看過嗎?看過了又重新地把他們折疊好放在那那個角落裡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緩慢收攏的指間,有一種懼怕的感覺,就像即將被割去一塊血肉。

紙張被擠壓揉皺劃破的時候,我聲音軟弱地出聲:

“明明,是他擅自地寄過來…如果,如果我不回信的話就會像轟炸一樣寄垃圾信件過來,所、所以……”

……

說話的時候,

腦海裡不合時宜地閃爍過信中的碎片。

【7月15日悟:今天去了秋葉原、那裡有很漂亮的穿著女仆裝的主題餐廳,夫人知道女仆主題餐廳是什麼嗎?其實就是……】

【7月16日Yumemi:請不要用那樣輕浮的語氣跟我說話。我不想知道。不要再給我寫信了。】

【8月7日悟:最近真的很熱啊,我的學生們甚至曠課來抗議這樣的天氣了,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我也沒有辦法操縱天氣,夫人知道市麵上會賣一種小貓風扇嗎?搖頭的時候扇葉會變化成不同的小貓……】

【8月20日Yumemi:沒興趣。我是狗派。】

【9月1日悟:這個點我居然還在加班,真是的,我也想辭職回去在家裡呼風喚雨玩大奧扮演啊。夫人喜歡吃銅鑼燒嗎?什麼口味的呢,我覺得芥末味的東西很難吃,但是昨天嘗試了一下青檸芥末味的銅鑼燒,居然意外地可以接受……】

【9月10日Yumemi:沒吃過。你的信怎麼樣才能夠退訂。請你不要送到我珍愛的首飾盒裡,會壓壞絨麵。】

【9月15日悟:今天在街上看到了賣芝麻醬的特產攤,學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正好隻剩下最後一杯,結果我隻是掛斷電話的時候眨了眨眼,就賣完了!天呐!真的會有這麼詭異的東西嗎?我想要的東西,居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9月16日Yumemi:誰管你!請不要說這樣自大的話!我們根本就不認識!請給我退訂掉!】

……

【10月20日悟:想我了嗎?】

【10月21日Yumemi:……神經病,怎麼會!】

……

沒辦法吧……這種東西又沒有辦法回複“T”退訂,這位五條家的家主似乎有著特殊的手段可以直接送進這個封建的家族宅邸。

我每次苦惱地看著信上的內容,都不知道該扔到哪裡去才好,就算攪碎了也會重新出現……仿佛下了什麼荒唐的術式,唯有回複才可以——

丈夫聽到我的解釋,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我,帶著冰冷的嘲弄。

“是嗎?”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我。”

我被他的表情刺痛,委屈又茫然。

當他露出這樣的神色來時,總能矜傲又冷漠地把人刺傷。

我蒼白地解釋道:“可是我……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完全是那個人的緣故,我有很多都沒有看,隻是想清理掉而已。就像垃圾郵件一樣——”

丈夫沒說話,靜靜地看了我一眼。

“所以,直哉。”

我喊他的名字。

自己也分不清是想說些什麼,隻是張著唇,無聲地喑啞。

僅僅是這樣的話……

這樣的內容的話。

應該能過——

他冷然地輕笑了一聲。

繼承人修長的手指收攏又張開。

信紙輕巧地化為齏粉從他的指隙掉落在地。像碾碎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般容易。

碎紙零落地掉落。

被、毀掉了。

雖然,早就有料到如果保存不慎或者被發現的話會有這樣的下場。

但是真正地看見在眼前,還是產生了“啊、就這樣輕易又輕飄飄地毀掉了呢”的茫然感官。

稍微地有點…恍惚。

被這樣毀壞掉帶著我名字的東西,我的所屬物,心臟的某一處仿佛也被揉皺成了粉碎的碎片。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呢?

年輕的繼承人近乎欣賞般地掃過妻子的麵容,冷情又嘲諷地掠過它們,拿起旁邊架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手指,轉身離開。

我分不清我是想開口叫他不要走,還是後知後覺地想要阻止他已經完成的動作。

怔了半天,才細如蚊聲地吐出一句“不要”。

請。

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對我,

不要這樣對待我的東西——

明明是我的東西。

我的東西!!!我沒有允許,我沒有許可!我也沒有想要放棄的東西——!

為什麼,

為什麼!

……

“為什麼…?”

低著頭,懷疑地看著自己兩手空空的指間,真正出聲的,卻是輕得幾乎是氣聲的殘篇,我的聲音破碎不成句子。

明明已經產生了說話的勇氣。

卻偏偏沒有辦法移動。

……

外麵的台階,輪椅擅自抵過的話一定會摔得很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的腦袋都空掉了。

那些信紙,倒不是說因為心虛或者怎麼樣……而是知道一旦被發現了一定很難解釋、這樣想著就一直隱瞞下去。

現在被掏出來質問心裡就像被挖空了一樣不舒服。

尤其是被全部輕描淡寫地毀壞掉——我還沒有全部看完、哪怕是沒有營養的東西……也請、

捂著臉,我滿臉都是淚水,卻不再哭了。

我難過地坐在輪椅上,覺得人生真的是非常沒有意思。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有時候看到那些信,和朋友,和學生,和老師…

…我甚至會覺得自己是黯淡無光的灰塵。

那些信裡說的東西我從來沒有體驗過,像小偷一樣假裝冷淡地,想象自己經曆那些日子時的心情…有點可憐。

就算是這樣,想象它們,它們,我仍然有著蒼白的罪惡感,哪怕是現在,我連理所當然地去了解這些的名義都沒有。

這樣的自己。很糟糕吧…人生隻有丈夫…

可是——

那個人。

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真的有在好好地跟我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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