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兩人也來不及腹誹賈琮的故弄玄虛。
嘩眾取寵,認真沉思。
等他們提筆寫完。
雜役太監才手捧銀盤絲帛來到,賈琮開始下筆。
劉秉畢捧上紙張,念給皇帝聽。
乾德皇帝微喜道:“江左果然人傑地靈。”
丌詩軒如奉倫音,也許殿試之時。
皇帝替他移燭台,隻是一個籠絡人心的舉動。
他卻認為是對他青睞有加了。
自家又是世代翰林,狀元及第不遠矣。
這時。
賈琮筆下已經寫完好幾句: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陽城外花如雪。
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滅。
路旁忽見如花人,獨向綠楊陰下歇。
鳳側鸞欹鬢腳斜,紅攢黛斂眉心折。”
丌詩軒撇嘴暗道:“聖殿禦題,以女人開局。
真是有辱斯文.......”
龔鼎祠幸災樂禍,乾德帝龍眉微皺,不悅起來。
然而。
賈琮此時筆鋒一轉:
“借問女郎何處來?含顰欲語聲先咽。
回頭斂袂謝行人,喪亂漂淪何堪說!
三年陷賊留秦地,依稀記得秦中事。”
乾德帝撫掌稱讚:“起承轉合、這個轉轉得好。
了無痕跡,自然而然。”
丌詩軒此時才生出了一點危機感。
而龔鼎慈眼神一淡,才打定主意。
不想和他們爭鋒了!
丌詩軒詩名本就勝於他。
現在看來,賈琮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短短幾句開局,時間、地點、人物,皆是水到渠成。
看不出雕琢痕跡,筆鋒一轉!
就從一個女人,轉到女人口中的黃巢之禍了。
儼然信手拈來,大家風範。
“君能為妾解金鞍,妾亦與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臘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
斜開鸞鏡懶梳頭,閒憑雕欄慵不語。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見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惶,朝士歸來尚疑誤。
是時西麵官軍入,擬向潼關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儘道賊軍來未及......”
乾德帝登基之時,早過了而立之年。
如今又過了不惑,體質極差,眼睛慢慢不大好使了。
他打開鏡盒,戴上眼鏡。
問劉秉畢道:“你來給朕解解......”
“回主子,奴婢......
奴婢學識淺陋......”
劉秉畢死死低著頭,汗顏。
“天殺的奴才!你們司禮監的人。
太監、少監、秉筆、隨堂都是有品服的!
都是在內書堂由翰林教導,讀過書的。
若解不好,你就去浣衣局當一輩子苦差得了.......”
乾德皇帝眼神森冷。
“主子,奴婢有了......”
劉秉畢誠惶誠恐,飛快琢磨道:“這一句‘忽看門外起紅塵’,筆鋒再轉。
實在是一波三折、一歎三詠......
奴婢看來。
足以比之白居易之《長恨歌》、《琵琶行》.......”
“.......鄉園本貫東畿縣,歲歲耕桑臨近甸。
歲種良田二百廛,年輸戶稅三千萬。
小姑慣織褐絁袍,中婦能炊紅黍飯。
千間倉兮萬絲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奈何四海儘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難徒為闕下人,懷安卻羨江南鬼。
願君舉棹東複東,詠此長歌獻聖公。”
對詩詞頗為喜愛的乾德皇帝。
等劉秉筆解釋完,不再稱讚,叫他捧上來。
詩名是《仁華殿奉禦題作》。
丌詩軒、龔鼎祠早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詩作也算不凡了。
但要和白樂天比較,那還差得遠。
誰能想到,賈琮竟然是詩中大才。
這個時空,除了賈琮之外。
沒有人知道這首詩是韋莊的《秦婦吟》。
和白居易樂府詩齊名的《秦婦吟》。
在賈琮前世那個世界,宋、元、明、清就沒有出現過。
大家隻知道詩名,不知其內容。
一直到現代《秦婦吟》在敦煌出土,得以重見天日。
這個時空也是一樣,《全唐詩》中沒有《秦婦吟》。
“你等退下吧,明日傳臚,自會知道名次如何。”
乾德皇帝提筆在題目上加了“黃巢”兩個字。
顯然這首站在統治階級立場看問題的樂府詩,並沒有觸及他。
在四月二十四日的小傳臚之中。
雖然三人都不知道狀元花落誰家,榜眼、探花屬誰。
但是四月二十五正式開始傳臚大典。
在傳臚大典之中。
禮部、鴻臚寺開出禮儀要求的具體規範。
進士名次是能從站列隊伍中一眼辨認出的。
乾德十年丁醜,四月二十五,清晨。
小滿節令,雨晴了,但天氣多雲。
大楚紫禁城中軸線的宮殿由南到北分彆是臨敬殿、勤政殿。
仁華殿、大明宮,其中臨敬殿就是主持各種禮儀的場所。
一百多名新科進士,一律身著朝服。
禮部規定。
他們一日就趕做出來了,頭戴三枝九葉頂冠,站列的次序。
在鴻臚寺少卿的指示下,第一名、第三名、第五名.......
凡是奇數的名次。
站立在臨敬殿丹墀末尾東側。
凡是偶數的名次。
站立在臨敬殿丹墀末尾西側。
這種站列方法頗有些類似於宗族祭祖之時。
按左昭右穆排列的製度。
而這一百多名新科進士之中。
賈琮赫然位列東側第一,這讓不少釋褐者們一陣騷動。
十五歲,本朝第一位六元得主,勳貴世家。
讓不少人嫉妒眼紅了。
曆史上最年輕的狀元莫宣卿,得中狀元之時,是十七歲。
而賈琮小了莫宣卿兩歲,注定了要彪炳史冊。
排列在賈琮後麵的,是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龔鼎祠。
龔鼎祠是趙北鬥門生,是支持豫親王的。
因此不排斥賈琮,上前搭話道:“既是同年進士,不日也同屬翰林。
師弟,共相砥勵。”
“龔師兄,共勉。”
賈琮笑著拱手回禮,能不得罪人,當然最好。
他對燕社也不厭惡!
趙北鬥起碼有學者風度,當初書坊商戰。
畢竟燕社的人,也沒使用卑鄙的手段。
而西側第一、一甲第二榜眼及第的丌詩軒,則是冷麵冷眼。
隻與江南人說話:“當初賈琮倚仗地方豪強。
侵吞我家在吳江分支的土地田畝。
那時我側重他時文、雜書之名,拱手相送。
誰知,此人為了富貴,不惜出席太監文會!
阿諛奉承,是丌某看錯人了。
大奸似忠,說得就是這等人。
想來賈琮此人早已是謀略在心。
當初治河策略,便為自己邀名。
可憐方兄堂堂江左才子,竟然連三甲都無緣。”
不少江南進士也是暗恨,從這一刻開始。
賈琮未來的政敵,似乎就已經浮出水麵了。
有人道:“賈琮那一首禦題詩作《仁華殿奉禦題為黃巢作》。
已經傳開出來,才華倒是不淺的。
狀元及第,也不能說是憑空得來.....”
又有人不屑道:“這樣的狀元及第。
將來入閣怕也是另一個周延儒。”
周延儒是明末狀元,做到首輔。
和溫體仁朋比為奸,正事不乾。
內鬥玩得厲害,被後人稱為奸臣。
此時。
內宮鑾儀衛已經在臨敬殿大門前設好了鹵簿法駕。
簷下設鴻臚寺、教坊司的中和韶樂。
臨敬門裡邊設丹陛大樂,禮部、鴻臚寺分彆在臨敬殿內裡東楹。
丹陛之上正中設黃案,丹陛之下設雲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