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賈琮的提議。
二進大門兩邊,裝裱一幅對聯:
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是賈琮用館閣體寫下的對聯。
原著是蒲鬆齡,這時代的人沒見過。
也算是名聯了,不少人專為觀摩這幅對聯而來。
賈琮悄無聲息地一個人坐在大堂對奕。
觀看、聽聞四周之人談話。
‘“仁兄,儒林外史讀了沒?咱大楚第一神童賈景之的名作。”
“讀了,範進也太可憐了。”
“是啊,這簡直是多少窮苦讀書人的寫照。
範進寫了幾十年八股,還寫不通,自己卻不知通。
可憐,可悲。”
說起可憐,範進也比不上嚴監生。
賈景之的筆法入木三分。
嚴監生吝嗇、卻又不失人情味。
終身受大房欺負,妻子王氏死了。
嚴監生哭得死去活來,這是糟糠之妻不可......
可笑的,嚴監生死的時候,指著油燈說不出話。
唯有姓趙的姨娘明白:老爺是說要剪斷一顆燈芯,不要費......
嚴監生點頭,這是他臨終前的遺......
“這種吝嗇也算是奇葩了。”
賈景之不愧是神童,早慧。
這份世態人情的描摹,當今無人能及!
相比《紅樓夢》大部分劇情都是宅在大觀園。
吳敬梓的《儒林外史》,把觸角伸到廣闊的士大夫社會。
在清朝,儒林外史問世後。
士人階級爭相到茶館觀看,看看有多少人符合書中人物。
這就是優秀現實主義小說的力量。
賈琮對此很滿意,想必他已經名滿京華了?
賈琮又見幾人對賈惜春的書畫指指點點。
素描自然也是賈琮教的。
幾個書生道:“這幾幅畫太詭異了點......”
“對呀,還明碼標價五錢銀子。
誰買呀?
這不坑人嘛!”
金喜財、黃俊郎大是臉紅:瞧瞧,賈公子,你丟人了吧?
“這些畫,本公子都要了,不用討價還價!”
正在眾人吐槽之際。
這時忽然進來一位玉麵書生。
相貌輪廓方方正正,月白色儒袍,約莫十七八的年紀。
緞靴、玄色腰帶,英氣凜然,左右跟著四五個奴仆護衛。
眾人一靜,紛紛驚異起來,
這是誰?
哪來的暴發戶啊?
賈琮平靜地坐著,那位公子的眼神平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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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什刹海對麵的胡同街道。
是大楚朝廷幾個權力中樞之人的所在。
內中一條煙袋斜街,每當正月十五前後。
煙花點亮夜空。
這裡的高樓可瞧見什刹海的風光。
街中司禮監掌印太監戴權的居所。
豪華壯麗的大堂內,便服的賈珍隻坐半個屁股。
曾幾何時三品威烈將軍也能接近於此的奢侈享受。
一去不複返,真是榮華乃是鏡中物。
來得容易,去得容易。
若是沒有賈琮的橫空出世。
他賈珍仍能與戴權私下平坐交談。
這時卻不得不以奴顏婢膝地求他了。
戴權一眼也不看賈珍。
這位老公公躺在兩條軟榻之間,一條搭腳,一條墊背。
蓋著從內宮二十四衙門的針工局
巾帽局孝敬的鬆江棉布、頭靠湖絲。
身穿家居蜀錦。
戴權依舊猶然不滿意:“大酷暑的天,太悶了,小釘子,扇風!”
皇帝身邊的戴權,和離開皇宮的戴權。
完全是兩個人。
賈珍壓下憤恨、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貴。
屈辱地擺出諂媚的笑臉,宛如奴才般起立,拉動布條。
“公公若是嫌熱,在下給您老扇風得了。”
戴權家的大風扇,是專門請工官設計的機括。
需要兩三個人才能拉動,一旦拉動。
滿室春風,比電風扇都厲害。
不過特彆耗費人力。
但對於戴權來說,這點人力算不得什麼。
剛進他府裡的小太監小釘子早已彎腰進來。
賈珍養尊處優之人,雖練過弓箭,有點臂力。
卻是一個人,根本拉不動它,一時掙紅了臉。
與小釘子合力,方才勉強扇出風來。
“哎呀!咱家怎敢勞動三品威烈將軍的紆尊降貴?”
戴權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心裡卻很是滿足。
這是話裡話外的語氣,莫過於公然的嘲諷了。
滿京城誰不知道寧國府名存實亡?
他早被削爵了?
說起“寧國公”這個封號。
當年九千歲太監魏忠賢給乾兒子魏廣微封過。
(曹雪芹必然知道這件事,難道老曹是專門諷刺寧國府的?)
賈珍不以為忤,展開笑臉:“使得!使得!老內相是看著聖上長大的。
我現下一介草民,給老內相扇風,甭說屈辱。
說福氣都來不及,全天下能有幾人有這福氣?”
旁邊的小釘子心道:“這人拍起馬屁來比我都不要臉,看來還得向他學學學習.......”
雖是私下聽慣了不少阿諛之詞
戴權卻仍大悅,他們這樣身體殘缺的人。
受廷臣鄙視,尤其希望得到認可。
倘若得不到,又會變本加厲地攫取權力、財富。
這是一種由身體殘缺而衍生的病態心理。
“說說罷,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又有啥子事求咱家了?”
戴權瞥了他一眼,哼聲道:“咱家時間寶貴,司禮監值房每日必去。
幾個秉筆、隨堂可還等候著咱家呢!
沒恁多時間與你閒扯.......”
言罷,戴權啜一杯名貴的江南雨前龍井。
“承老內相這份情了,相救之恩,兒孫輩必結草銜環以報之.......”
賈珍當場認爺爺,喜悅地彎腰懇求:“孫輩之子不日有封奏折要呈上,以監生的名義。
倘若通政司、內閣遞不通,還請司禮監幫幫忙。
事關孫輩身家性命,門外區區三萬兩。
權當給老內相添個彩頭......”
“抬進來吧。”
瞧瞧,什麼勳臣之後?
不照樣匍匐在咱家腳下?
戴權目光偏上斜視賈珍一眼,心裡付費。
然後又揮手道:“行了,出去罷,實話告訴你,這點銀子咱家還瞧不上。
但規矩不能亂,錢到公事辦,火到豬頭爛。
折子咱家替你奉上,萬歲爺怎麼說。
就礙不著咱家的事了......”
“多謝老內相!”
賈珍歡喜不迭。
忙命自家奴仆喜兒、壽兒抬銀票箱子進來。
大楚的京城錢莊銀票,還是有信用的。
賈珍方才退後幾步,躬身退到門檻,才轉身出去。
戴權暗樂,冷笑:“金陵四大家族不去求王子騰,來求咱家?
宗族內鬥麼?
這些勳貴家族呐,批蛀蟲祿蠹。
沒個消停.....難怪萬歲爺早已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