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已經頭發花白的中年科學家看著儀器上的數據搖頭:“沒有數據波動。”
“這個結果也在意料之內。卡丘空間的半徑不超過億億億分之一米,以我們人類的技術力絕無可能觀測到。我請各們過來隻是共同見證並記錄下初始數值,等到卡球空間內部的微觀恒星搭建完成,理論上我們可以捕捉到量子級的能量波動。我們需要這個波動數值用於設置粒子對撞的預估數值……”
洛九天放慢語速,平靜地闡述整個計劃,分配任務,一屋子的科學家們看上去都比他年齡大得多,但都在虛心聆聽他的安排。
他們其實都是學界的頂尖學者,每個人都曾經發表過許多篇獲獎論文,推動過啟元學術的研究發展。其中年齡最小的也有四十出頭,年齡最大的天體物理學家張賢忠更是已經年過七十五歲。
魏榮沒有帶他們走正是考慮到他們的年齡無法提供足夠的價值,她隻帶走了他們的研究成果和一批最年輕的天之驕子奔赴新的星球,致力於讓新的人類文明站在最高的起跑線上。
而這些資曆深厚的老學者們被榨乾了利用價值,被舍棄在這顆臨近報廢的星球上等死。
但對洛九天來說,他現在反而更需要學識深厚、經驗豐富的老科學家們,節省了大量的學習和練手時間。
所有任務布置完,科學家們紛紛離開重症監護病房,散開前往各自的辦公室執行子項目研究。
隻有張賢忠仍然坐在原位沒走。
洛九天問:“您對項目有什麼疑問嗎?”
張賢忠打量著他:“要是真論輩分,你比我還要長兩輩,是我應該對你用敬稱才對。”
洛九天卻搖頭:“學界沒有年齡上的輩分之說,隻論資曆深淺。我踏入學界滿打滿算也不過是短短二十五年,與您相差甚遠,理應對您使用尊稱。”
張賢忠聽了大笑:“你應該不知道吧,我的祖父是當時的弦理論物理學家,張恒。”
洛九天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罕見地流露出恍惚的表情。
從他醒來起就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一百年,身周圍的所有人都能一眼認出他,但沒有一個他熟知的人,魏榮對他來說也不過曾經見過一麵,隔著虛擬的影像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真切的感覺。
但張恒,是他的導師,那個他一直很尊敬的,把他引上了物理學這條路的恩師。
洛九天一直自認為口才不錯,但在這一刻突然感到自己說不出話。
他看著麵前蒼老的學者,一點點從他臉上找到了恩師的痕跡。
他一直專注於研究,專注於自己,從來不曾注視過彆人。
就連恩師的後代就在他麵前,傳承著同一個姓氏,他竟然都沒有聯想到這一點。
眼前的景象一晃,洛九天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恩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從圖書館的書堆裡揪出來,對他說道:“孩子,我們做研究的,心裡不能一味地隻裝著自己和書本,學習是沒有儘頭的。要走進社會裡去,觀察其他人的生活,聆聽其他人的心聲,也要對他人敞開心扉,這樣才能時刻清楚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不然總有一天,你會迷失了你自己的。”
洛九天聽到了,但沒完全聽進去。
他開始觀察其他人類的一舉一動,開始維持一部分社交。他對周圍的人恭敬有禮,欣然接受同學的研討會邀請,對彆人的求助有問必答,用當時流行的術語形容,他成了“萬人迷學神”。
出入各處都有崇拜的眼神注視著他,進洗手間有男生請求握手,進教室有女生請求拍照,進食堂有一群人爭搶他身邊的座位,總是會收到莫名其妙的表白便簽和各種食物、禮物。
但這一切都讓洛九天感到不解,甚至有些煩躁。
他自認為已經很有禮貌,也強調過多次請不要再給他贈送任何東西,丟掉是資源浪費,不論是製作它們的人還是扔掉東西的他都要浪費時間,是隻有負麵意義的行為。
但大家像是聽不見他說話,無論他說多少遍,最後得到的結果都隻有變本加厲,就算是他板著臉換上最凶的語氣,努力後的成果也隻是讓“萬人迷學神”變成了“高冷學神”。
後來,恩師因身體原因退休回老家休養。
洛九天第一次體會到了所謂的“叛逆期”,自老師一走,他就徹底阻斷了所有的社交。他一頭紮進核裂變研究,孤身埋在實驗室裡三個月的時間,再出來時整個人因為嚴重營養不良奄奄一息,但是成果是做出了當時核能源運用上的劃時代突破。
再後來,他的重大發現被授予世界級功勳,國家對他十分重視,專門花數百億經費給他打造了個人實驗室,給他分配了數千名個人助手,甚至是一支精英武裝部隊作為隨行護衛。
有這樣優渥的土壤,正和洛九天的意,在他一門心思的鑽研下,一項項足以推動時代科技的研究項目破土而出,他的人生中隻有研究,血液裡也流淌著鑽研和突破,這樣的狀態持續了數年。
再後來……他記得自己花了幾天時間破解了所有的核彈秘鑰,在演講台上將它們統一引爆。
洛九天握緊雙拳,手心裡都是冷汗。
他移開眼神,不敢直視張賢忠的目光。
沒想到張賢忠卻說道:“我從小就總聽爺爺說起,他有個學生,又聰明,又從不自傲,是一個很好的孩子。我那時候才幾歲大,不懂事也不感興趣,隻是聽他翻來覆去說那些話,覺得耳朵都出繭子了。
後來我十二歲那年,正是叛逆的時候,有一次實在聽煩了,我就問,你這學生到底叫什麼名字,我要跟他比比到底誰聰明!爺爺用特彆驕傲的語氣說,他叫洛九天。當時核爆的事情剛過去十多年,你的名字還是最人聽人恨的時候。我一聽就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我爺爺的鼻子罵,你竟然教出來這麼個滅世魔頭!你和他一樣是差點毀滅了世界的罪人,竟然還敢以他為榮!我爺爺當時眼圈就紅了,默默聽著我罵了他很久,最後還是很堅定地說,‘那孩子不會的’。”
洛九天沉默著低下頭。
張賢忠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天,我二十三歲,剛考上咱們涅盤大學天體物理係的碩士。我從導師手上拿到學位證書時,聽到了爺爺病危的消息。我跟著家人一起趕往綜合病院,在爺爺彌留之際見到了他最後一麵。當時我握著爺爺的手,跟他說,‘爺爺,你放心去吧,我們都會好好的’。爺爺抓著我的手,老淚縱橫,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天啊,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爺爺他到死前最惦念的人都是你,可從他回到老家之後,你一次也沒去看過他。”
“我……對不起老師。”洛九天艱澀地說道。
張賢忠靜靜看著洛九天半晌,“說實話,一直以來我都很討厭你。哪怕當時大家普遍認為你已經死了,該到了放下過去的時候了,我到底還是沒辦法釋懷,深深怨恨你。你死了是一了百了,留在世上的唯有一句魔頭和一身功名。但我爺爺作為你的老師,活在這世上不知替你受了多少不清白的罵名。他曾是那麼廣結善緣的人,到死了,來送他的不過寥寥數人。我甚至曾經在無數個夜晚翻來覆去地一一倒騰你做過的研究,就是想從中找點破綻出來,證明你根本不是什麼天才,證明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但偏偏沒有。事實證明,你的研究都是完美的。你的論文,你的手寫試卷,學術報告……無一不是完美的。你或許不是個好學生,但是個好學者,極好的學者。”
張賢忠看到洛九天始終低著頭,又長歎了一口氣。
“你按出生年齡算,確實長我兩輩。但這次親眼見到你,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