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直的神情也很苦澀。
王弘直祖上輝煌過,他知道士族門閥的心思,所以膽敢和李智雲演這出戲,料定山東門閥隻能吃個啞巴虧。
誰知道山東門閥確實如他們所料隻敢消極應對,一群“土豪”卻差點要了他們的命。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中原南征北戰時,李智雲不是留守隴西,就是留守西京。他對中原的情況了解不多,才吃了這個虧。
幸虧李智雲腦袋靈活,李玄霸給李智雲留下的張亮等人又曾經當過“民賊”,他才急中生智,想出一個“自己當賊帥”的招數瞞天過海,不僅逃出重圍等到援軍,還把鍋扣在了山東世家頭上。
雖然這群“揭竿而起”的小土豪們都是匪賊無疑,但他們人數眾多,隋末亂世的餘波未平,輿論很容易出現“官逼民反”的聲音,到時大唐朝堂就隻能“法不責眾”。
李智雲自從跟著兄長出門後,除了偶爾被兄長欺負,哪受過這等委屈?他都被刺殺了,怎麼能“法不責眾”?
李世民扶額:“
() 所以你就……唉,你這是誣陷!是構陷!”
李玄霸道:“鄉間富戶哪來那麼多壯丁和兵甲?說不定小五誤打誤撞猜中,這群人背後確實有大世家支持。此番騷亂,就是欺負小五經驗不足,試探大唐的底線。”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王弘直嘴唇抖動,想要說什麼。但他歎了口氣,什麼話都無法說出來。
這局麵他有五成的錯,如今已經鬨到這個地步,他自身難保,哪還能替被構陷的山東士族說話?
再說了,他也隱隱有懷疑,齊魯河北出現這麼大的動靜,真的是那一團散沙的鄉中豪強能做到的嗎?
李玄霸道:“二哥,你是皇帝,你懷疑彆人謀逆不需要理由。你在懷疑有人謀逆,在小五被刺殺之後,還讓當事人自己找證據自證,這正是仁君所為啊。”
李智雲眼睛慢慢瞪圓。
王弘直張嘴,王弘直閉嘴。
他覺得有點不好,心裡有點愧疚,但他差點沒憋住笑。
王弘直想起自己翻閱前朝史書,看到先祖主導東晉朝堂時的記載。或許先祖當初就是如晉王一般的人吧。
李世民道:“你彆‘啊’,你一感慨我就起雞皮疙瘩,正常點。”
“哦。”李玄霸
道,“既然全天下都在傳山東門閥要聯合謀反,積毀銷金,二哥還不快讓他們入京自辯。我想他們也心急如焚。”
李世民嚴肅道:“三弟言之有理。”
李智雲瞥。三兄倒是正常了,二兄你又不正常了。談有人謀逆呢,兄長們能不能正經點。
王弘直也心生無奈。如果他是陛下的老下屬,現在肯定已經進諫,讓陛下和晉王嚴肅點了。不知道朝中房杜相公平日裡是否頭疼過。
李世民嚴肅後,眉眼放鬆:“小五這次確實是誤打誤撞,把這群不安分的人誘出來也好。齊魯河北大多是投誠,並非我一城一地親手打下,他們心中可能不是很服我,還是得再敲打敲打。翟讓和魏玄成聯手,還有竇建德為副,應當能輕鬆掃平匪患。正好尉遲敬德等人哀歎軍功不夠,現在差軍功的都可以混混。”
李玄霸道:“我擔心他們的軍紀。”
李世民道:“我給魏玄成督軍之權。”
他想了想,道:“薛伯褒正生我倆的氣,他也算半個武將,放他出去協助魏玄成監督軍紀。知世郎和翟讓麾下將領的軍紀都還行,我再多叮囑一番,應當無事。”
李玄霸道:“此次差點演變成民亂,大唐軍隊要比平時更注意軍紀。讓輔機去當主將,他的身份更高,能壓得住那群人。”
李世民點頭:“也對,輔機確實該動一動,他都長胖了。這次回來,他就可以去草原照顧丈人了。我再賜予魏玄成和薛伯褒金刀,這樣震懾應該夠了。”
李玄霸道:“糧草後勤就由小五親自監督,他既然已經被百姓稱為‘青天大賢王’,名號就該用起來。我看你能回京,也能再出京。需要給你時間養傷嗎?”
李智雲忙道:“不用
!我明日就回去!”
李世民失笑:“點兵點將還需要些時日,你老老實實在京中好好休息。若傷勢變重,你三年之內彆想出京,我讓你領監修史書去。”
李智雲臉色大變。他的性子早在隴右就變野了,可沒有耐心一直待在屋裡編書。
王弘直心中羨慕極了。
監修史書啊,這是多少儒士的夢想?李唐皇室兄弟之情名不虛傳,果真融洽,懲罰居然是監修史書?這算什麼懲罰!
但對李智雲而言,就是懲罰了。
他的傷都已經結疤,不然也不敢頂著一身傷疤去當賊帥。不過渾身傷疤,一眼望去還是很觸目驚心。
李世民神情還好。他身上的傷比李智雲多,受傷經驗豐富。雖然最初嚇了一跳,但多掃一眼,就知道李智雲確實無事。
李玄霸看一眼李智雲,又看一眼李世民,再看一眼李智雲,又瞪一眼李世民,彆說李智雲縮著脖子,就連李世民也不知怎麼的有點心虛。
心虛的李世民把李玄霸趕走,讓他趕緊去幫小五收拾爛攤子,自己這個皇帝繼續端坐幕後,等合適時機再出場。
李玄霸雖不是首相,但也能召集朝中宰相和六部尚書開會。
房喬和杜如晦與李智雲相處了許多年,見李玄霸臉色不對,心裡咯噔一聲。
在城門口陛下和李三郎的悲憤表情還是演的,現在怎麼真的凝重了?
杜如晦焦急道:“李五傷得很重?!”
裴世矩瞥了情急之下說錯了稱謂的杜如晦一眼。杜如晦日益驕縱,該上書敲打了。
李玄霸道:“身上傷疤疊著傷疤,比在隴右受的傷多一倍。爭奪天下的時候小五都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二哥當皇帝後,居然眼睜睜地看著小五受重傷,現在正生悶氣。我攔著他,讓他冷靜一會兒,再討論此事。”
房喬攥緊拳頭:“誰乾的?!”
李玄霸道:“明麵上是在亂世中為非作歹的鄉裡豪強重新作亂,但無論是這群一盤散沙的盜賊居然能擰成一股繩,還是小五的蹤跡被泄露,都顯示出他們背後有人支持。”
李玄霸嗤笑一聲:“也懶得查了,就讓有能耐做到這件事的所有人自己入京自證。希望他們能拿出切實有效的證據,證明自己對大唐的忠誠。”
李玄霸說完後,掃視了在場眾人一眼。
山東世家也罷,關隴貴族也罷,他不點名,就看有多少人會站出來自證。
蘇威耿直道:“楚王殿下真的受傷了?老臣可否去探望?”
李玄霸道:“可,都可,全都去看看我弟弟傷成什麼模樣。小五是魯莽了一點,但隋朝剛因為虐民被滅,小五見到又有百姓受苦心裡焦急了一點有什麼錯?還好百姓的眼睛雪亮,給小五安了個‘青天大賢王’的諢號,否則京中還有人傳小五‘官逼民反’呢。”
蘇威有些尷尬。彈劾楚王“官逼民反”的人中就有他一個。
李玄霸發了一頓脾氣後,才做出強壓著怒火的姿態,拿
出李世民的旨意,準備派兵去平叛。
雖然李智雲已經平了一次叛,但楚王受傷,大唐皇帝自然要派軍隊把齊魯河北的地再徹底清理一遍。
禦史大夫魏徵已經去撫民,李世民又派出大將軍長孫無忌和吏部尚書薛收去徹底整頓官場。
蘇威毫不猶豫道:“老臣乃民部尚書,戶籍一事本就是老臣分內之責。陛下該派老臣去!”
李玄霸
語氣緩和:“丈量土地的事誰都能做,但重新製定大唐田律的事,除了蘇公這樣的幾朝老臣,還有誰能做?請蘇公繼續起草田律,這才是大唐立國之本。”
蘇威感動道:“老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裴世矩瞥了蘇威一眼。倚老賣老,這個人也需要彈劾。
李玄霸道:“最近肯定會有許多人進京自辯。二哥脾氣火爆,恐怕難以冷靜地對待這些人。我一人難以招架,要請裴老師多擔待了。”
裴世矩道:“臣知道此事嚴重性,定會全力以赴。”
李玄霸假惺惺道:“裴老師也要注意身體,彆太勞累。”
裴世矩笑道:“我知道。”
李玄霸又將其他事安排下去,然後讓房喬和杜如晦留下,說是二哥召見。
待眾人離開後,房喬才問道:“五郎君真的傷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