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道:“吐蕃也想出兵,被長公主堵在了路上。”
高熲用帕子捂著嘴又咳了幾聲,笑道:“高熲已老,已經震懾不住西域諸夷了。”
部下道:“是否立刻向陛下求援?”
高熲瞥了部下一眼:“你也認為我已老?”
部下焦急道:“齊國公!你現在正在病中,如何指揮戰鬥?末將可沒有信心在十萬大軍的圍攻下守住伊吾城!而且陛下有令,我們可以棄城!”
高熲道:“確實可以棄城,但若不棄城,給蠻夷的威懾更大。”
他如枯枝的手撐著床榻坐直:“我雖然是風中殘燭,但蠻夷不過枯草紮的野獸,點燃他們還是輕而易舉。十萬大軍?”
高熲冷哼一聲,在沉默不語的兒子高表仁的幫助下穿好外衣,緩慢走下床榻。
“號稱十萬大軍,精兵能有兩三萬精兵就算不錯。就算是最強盛時的突厥人,也不敢帶著三萬精兵來攻打我守的城。”
高熲將披散的頭發捋在耳後。
他時常頭疼,需要太醫針灸治療,所以已經很久不束發,不戴冠。
“我來伊吾好幾年,修了幾年的城牆,囤了幾年的糧。彆說號稱十萬大軍……”
高熲步履緩慢,但很沉穩,就像是沒有生病似的。
“就是真的十萬精銳,也彆想撼動伊吾城門半分。”
……
“果然來了。”
宇文弼睜開了假寐的雙眼,語調平靜淡然。
他的部將們都對探子傳來的戰報一言不發,一如宇文弼一樣平靜。
“高麗也隻有趁著大唐皇帝親征西突厥這一個機會垂死掙紮了。”
抱著刀的宇文弼從寬大的椅子上站起來,部將們沉默地跟隨在宇文弼身後。
“隋文帝對我恩重如山,我眼睜睜地看著大隋滅亡,苟活到了現在。若不在閉眼前做點什麼,怎麼向恩主辯解?”
宇文弼笑道:“我心有鬱結之氣,必須紓解啊。”
部將們沒有對主將懷念先朝的事有任何評價。
宇文弼是大唐皇帝和晉王的老師,其孫女是晉王妃。他的身份貴重,所說之話
() 無人置疑。
即使他說他要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也一樣。
長安的宮城中。
李玄霸遠眺東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房喬、杜如晦和魏徵陪著他站在宮苑中,不是賞花,隻是遠眺天邊雲彩。
半晌,李玄霸開口:“其實我早該發現,老師們與裴世矩、蘇威不同,裴世矩和蘇威是求名,而老師們是……啊,他們是想求一個壯烈的落幕。”
房喬心有不忍,勸慰道:“大德,你怎麼會如此想?高公等人是心向你們的。”
李玄霸道:“是,老師們心向我們,對大隋徹底失望,想要看到一個新的盛世。但是啊……”
他說出了已經很久沒有在友人們麵前描述的“讖緯原文”。
一段他在蘇威之事中,才想起來的史家評價。
“……‘曆觀製作之旨,固非易遇其人。周之興也得太公,齊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強也得商鞅,後周有蘇綽,隋氏有高熲。此六賢者,上以成王業,興霸圖,次以富國強兵,立事可法’。”
“老師們對大隋鞠躬儘瘁,真的對大隋毫無感情嗎?”李玄霸歎氣,“以高老師的聰慧和謹慎,能在隋文帝晚年的猜忌中全身而退,難道不知道說什麼話會讓隋煬帝殺了他嗎?”
杜如晦將手兜在袖口,平靜道:“當然知道。他隻是不忍大隋敗落。大隋許多臣子
都是從北齊、北周而來,但統一了天下的大隋畢竟是不一樣的。他們付出的心血太不一樣了。”
李玄霸道:“老師們都是品德高尚的人。他們親手建造了大隋這棟高樓,卻袖手旁觀看著它樓塌了。我以為他們是不在乎的。”
魏徵麵無表情道:“他們可能對大隋不在乎,所謂求個壯烈也不是為大隋殉死,而是為了自己明知道大隋有難,卻袖手旁觀十幾年,做一個問心無愧的收尾。”
李玄霸頷首:“是啊。我現在才想明白,想明白他們絕不會在京城安享晚年。若沒有一個壯烈的收尾,他們與大隋其餘苟活的無能老臣何異?”
大唐的三位丞相皆不再言語。
雖自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但他們也是親手建造了高樓的人,能理解高熲等人的選擇。
“李三,你要在京城等著嗎?”杜如晦歎氣,“那我就要自請去涿州督軍了。”
魏徵橫了杜如晦一眼:“你帶過兵嗎?打過仗嗎?我可以披甲,你能嗎?”
房喬想說什麼,但還是在魏徵倨傲自負的眼神中閉嘴。
這一點,他們還真比不上為如今的王大儒收拾了多年爛攤子的魏徵。
李玄霸白了他們所有人一眼:“說什麼呢?高麗犯邊,我當然是親自去涿郡掛帥。”
房杜魏:“啊?!!”
李玄霸淡然道:“二哥禦駕親征沒帶我一起走,你們還真以為他是讓我監國?朝中內政有你們三人輔佐太上皇後垂簾綽綽有餘。他留下我,就是防備高麗。高麗拖垮了大隋,除了我,二哥不相信
任何人。”
房杜魏再次“啊”了一聲,然後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房喬聲音抖得都快聽不清了:“你、你們早就做好了兩麵作戰的準備?!”
杜如晦感覺頭有點暈,不由一個踉蹌。
魏徵掐了自己一把,強裝鎮定:“把李靖叫回來。就算李靖鎮守嶺南回不來,至少把陳鐵牛叫回來!隻有陳鐵牛拉得住你!”
李玄霸道:“你當我為什麼非得把陳鐵牛留在交州?忠於我的親衛那麼多,也不一定非要陳鐵牛為珠娘的護衛。”
魏徵:“……”
魏徵的聲音也在抖了:“你該不會想親自上戰場吧?!”
杜如晦非常不客氣地抓住李玄霸的胳膊,擼起李玄霸的衣袖:“就你這瘦弱的模樣,還能上戰場?”
房喬不斷大喘氣,一句話也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