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傳世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廟裡的幾人都聽出來了,這是桶落入水中時的聲響。
明明先前張傳世親自去看過,井底早乾枯了。
彆人打不出水,這兩夫妻卻打出了水來。
此地果然有古怪!這兩人絕對有問題!
一會兒功夫,那桶便裝了水,孫三娘扶著繩子,對羅六道:
“羅六你使力,哎呀這桶爛了,漏得很。”
說話間那桶內的水‘嘩嘩’往井下流。
從聲音聽來,那桶爛得不輕,水流得還挺大,濺回井中聲音遠遠傳開。
這一桶水打上來後,兩人都有說有笑的合力將桶裡的水倒入竹筒中。
孟婆倚在門口看向井邊的兩人,笑眯眯的道:
“打滿了沒有?”
“滿了、滿了。”
羅六慌忙應答了一聲。
兩人將幾個裝了水的竹筒抱在懷中,歡天喜地的走了過來。
待他們重新出現在燈光籠罩的範圍時,趙福生等人看清這二人衣襟處已經濕了大半。
羅六表情有些興奮,目光落到了廟中架著的瓦罐上,神情流露出饞意:
“那桶爛得很,四處漏水,每趟打起來隻能灌少許,耽擱了些功夫。”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他說已經打了好幾趟才灌滿了幾個竹筒,但事實上眾人在廟裡之前並沒有聽到一點兒響動,直到孟婆起身去說要找人時,大家才聽到動靜。
這又是一個破綻。
到了此時,鎮魔司幾人心中已經很是警惕。
趙福生卻神色如常,仿佛沒發現二人怪異一般,笑著對孟婆道:
“孟婆找對碗,給他們夫婦倒兩碗肉粥。”
“兩碗?!”
孫三娘有些驚喜,似是不敢置信般轉頭看了自家男人一眼,眼裡禁不住的露出占了便宜後的狂喜。
她這做派實在生動。
如果不是被趙福生點破,劉義真說不定還得被她表現蒙蔽。
趙福生笑了笑:
“吃了你們的餅,又勞你們幫忙打水,實在過意不去,就請你們喝兩碗粥。”
說完,她又似是漫不經心的看了蒯滿周一眼,隨即目光落到了被小丫頭抱在懷裡的那個壇子上。
壇子裡裝了孟婆親自熬的湯藥——是她被厲鬼標記後熬製的。
張傳世喝完這湯藥後,立即由生轉死。
如果鬼域之中的‘人’喝了這湯藥,會發生什麼事?
換句話說,如果是厲鬼喝了孟婆湯,會不會出現變異呢?
趙福生心中想著事,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的道:
“滿周,你也將這壇子打開,給這兩人各倒一碗茶。”
“……”
張傳世一聽這話,那張黃裡透黑的臉頓時更垮。
他的身體已經‘死’了,但聽到趙福生提起孟婆熬的湯藥時,臨死前的記憶湧入他的腦海中,那種翻江倒海的感覺仿佛又來了。
張傳世露出嫌棄之色。
“好。”
小孩痛快的點頭。
孟婆帶了小碗,此時擺了兩個,蒯滿周抱起壇子,倒了兩碗孟婆熬的湯進碗中。
一股可怕的味道傳揚開來,甚至蓋過了罐子內正沸騰的肉粥香氣。
羅六夫婦的表情瞬間就僵住了。
“來來來,不要客氣。”
趙福生一掃先前的疏離與冷淡,露出笑容:
“孟婆的手藝是一絕,原先是在萬安縣裡擺攤賣湯的。”
她捧了孟婆一句。
這兩夫妻猶豫了半晌,點了點頭。
孟婆笑著將肉粥遞過去,接著蒯滿周將兩碗漆黑如墨的湯藥也一並端到二人身側。
“這——”
羅六接過肉粥,有些警惕,不肯下口去喝。
趙福生微微一笑,隻當沒看到他的防備,轉頭對張傳世道:
“老張,你將飯打上,我們趕了一路,也是餓了。”
她這樣一說,羅六微鬆了口氣,順勢端著手裡滾燙的粥碗,往地上盤腿一坐。
“看幾位客人衣著不凡,像是出身大戶之家?”羅六眼裡閃過精光,裝作閒聊的樣子,打探趙福生的來路:
“不知幾位是城中哪家的,我早年跟著我的師父也在城中走動過,說不定與貴客家中的人還認得哩。”
“師父?”趙福生不答反問:
“莫非你還另學了手藝?”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有人帶路。
各行各業師父帶學徒的並不罕見,但趙福生看這羅六並不像是單純走山貨的。
他頭纏汗巾,又簪了紮眼的花,配上他這侏儒般的身材,倒更像是有意招人關注。
“這位女客人眼可真利。”
羅六一聽這話,單手托碗,一手用力重重拍了下大腿:
“不瞞客人說,我早年也不是賣貨,而是被人賣進了戲班,幫著跑跑腿的——”
“這可真是巧了……”趙福生話說了一半,張傳世已經舀好了一碗粥,率先遞到了她手上:
“大人,吃飯。”
她順手接過,輕輕吹了一口,接著抿了小口進嘴中。
羅六看似與她閒聊,但直到看她喝粥後,這才心下鬆了一大口氣,也跟著喝了一大口粥。
‘嘶——’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接著張嘴大口嗬氣:
“燙、燙、燙。”
有人先喝粥後,那孫三娘也忍不住了,手托著碗不住的搖,也跟著邊吹氣邊喝。
“真香、真香。”
雖說才熬好的粥燙,但羅六夫婦在山裡走動賣貨,生活貧苦,吃的是乾硬粗糧餅,平時一年到頭連肉味兒都聞不得。
此時喝了鹹肉粥,說不出的滿足。
趙福生垂下眼皮,擋住眼裡的神色,笑著道:
“孟婆的手藝確實一絕,她原先在城南夫子廟外擺攤賣湯的,你嘗嘗她熬的那湯,最是滋補——”
一碗粥水打破了羅六、孫三娘的防備。
“城南夫子廟?我也去過、去過——”羅六一聽‘城南夫子廟’,頓時眼睛一亮,盯著孟婆看:
“好像這位老人家是有些眼熟。”
他防備心又減了許多,再看蒯滿周端的那碗漆黑詭異的湯汁時,也不像先前一樣警惕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夫妻二人接了趙福生的粥,此時又聽她極力推薦這湯,便都一一接過。
“你們喝、喝。”張傳世一見此景,頓時來勁兒了:
“這湯藥我路上也喝了,你們看我臉色,喝完真是渾身使不完的勁兒。”
“啊,是是是!”羅六點頭。
張傳世唯恐天下不亂,深怕這兩夫妻不肯喝孟婆湯,這湯他都吃足了苦頭,沒道理不讓其他人也嘗嘗這份苦。
他不懷好意的起身,站到了羅六、孫三娘身邊,伸出兩手托住了二人的碗底,推送著湯碗遞到他們嘴邊:
“你們嘗嘗——”
“是是是,”羅六伸手想將這碗湯藥推開,但張傳世卻已經將碗推到二人嘴側。
他本來隻想客套一下以湯藥沾唇,但那藥到嘴邊,托著碗的張傳世已經將碗斜起來了。
‘咕嘟、咕嘟。’
可怕的孟婆湯被灌入夫妻二人口中,兩人吞咽入喉。
張傳世站在二人中間,居高臨下看著倒空的藥碗,臉上露出得色。
他正等著這兩人喊‘苦’,卻不料湯藥一入這兩夫妻腹中,便見二人如同喝完了半碗燒紅的烙鐵汁似的,身上突然湧逸出大量血光。
隨著血光湧現,先前還吞咽著湯水的羅六的身體竟像是火焰炙烤下的蠟燭,開始飛快的融化。
“好——好湯——好——”
羅六還在笑著讚美,但他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臉頰開始泛出油光,隨後麵皮以極快的速度融解、液化,化為可怖的血紅、濃稠的液體往下滑落。
他的眼皮拉長,並往下掉,將一半下眼瞼覆蓋住。同時鼻子、嘴唇也跟著往下滑落,五官頃刻移位,配上他詭異的笑容,顯得格外驚悚。
一旁孫三娘的情況也差不多。
她的臉龐像是稀爛的泥水,再維持不住先前的模樣,頃刻之間她的腦袋縮水了一大圈,脖子也跟著變細,最終承受不住,‘啪嗒’斷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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