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三娘嘴角噙著冷笑:
“是鬆活一些,但拿命換錢罷了。”
她神情陰冷,帶著幾分不屑,話音裡透出的言外之意讓本來一言不發的孟婆都抬頭看了她一眼。
“這話怎麼說?”其實趙福生對於個中內情也有一定的了解。
張傳世之前的三言兩語已經透露出十裡坡內血腥競爭的殘酷。
他說起賣棺材倒是頭頭是道,可一個村莊內年年要大量棺材,這是異常可怕的事了。
果不其然,孫三娘道:
“這村子年年割龍血香賣錢,村民年年都分錢,貴客說其他人眼不眼紅?”
劉義真扔了一塊乾柴進火堆裡,說道:
“那肯定眼紅。你說的神龍樹是無主之物,見者有份,誰能獨占呢?”
孫三娘子聽聞這話,雙眉倒豎,眼中浮現戾色。
但劉義真身材強壯,她將這口氣忍了下來,擠出假笑:
“這位小哥說得對。”說完,她話鋒一轉:
“可是東西就這麼多,一人分自然賺得滿盆缽,兩人分也富足,如果分的人多那就不夠了。”
趙福生點了點頭。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一個村的村民共有一百多戶人家,這上萬兩銀子便如一個大餅,東分西分的,上頭的人層層盤剝,落到村民手上本身便不多了。
如果參與分錢的人再多一些,恐怕忙活一年到頭根本不夠用。
這樣一來,競爭也就產生了。
‘唉。’她突然歎了口氣。
孫三娘神色怪異的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什麼,此時聽到這聲歎息,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憋屈與憤怒。
這種情緒好沒來由。
她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便強行將這股情緒壓下,說道:
“所以這樹是不能讓的,錢也是不能分的,其他人如果要眼紅,便將他們打出去就是了。”她冷冷的道:
“客人們也不要覺得這錢多,每年分到手後,花銷也不少呢。”
孫三娘提及過往,有些煩躁。
她本來隻想說‘乾爹廟’的過往,卻沒料到扯及這些陳年舊事,且說個沒完沒了,心中的火氣一下上來,連忙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唇舌,疼痛刺激下她才重新冷靜了下來。
“以我家為例,若是龍血香收成好,錢分得多的時候,最多一年拿了56兩銀子。”
‘劈裡啪啦’的火焰舔舐著柴禾,熱氣在破廟內傳遞,但隨著孫三娘的敘述,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寒縈繞在眾人身側。
“我家共計十七口人,我跟公婆同住,上頭有兩個哥哥——”
她提起婆家,又死死的將唇咬住,拳頭不自覺的捏緊了,擱在大腿上頭。
孫三娘看起來四十歲往上了,照理來說這個年紀的女人有了一定的閱曆,且看她樣子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麵,跟著羅六賣山貨,走鄉躥戶,不是一般的女人,對情緒的控製應該是較穩的。
但她此時提及婆家時,卻有種難抑憤怒之感,想必這件事裡牽涉到了一些內情,應該是對她人生有影響的。
“呼——”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想壓製憤怒,但並不成功,一雙腿甚至不自覺的開始抖。
末了她擠出一個笑容:
“看我,說著說著就跑題了。”
她緊緊攥著煙杆,沉默了好半晌,才又重新掛上了假麵具一樣的笑容:
“我家那時一年分56兩銀子,但一年七七八八交的稅有近40兩呢,剩的錢得全家老小一年共同嚼用。”
趙福生心念一轉:
“到你手上的錢有多少?”
她故意問這話。
孫三娘提及婆家時難掩怒火,可見她在婆家的生活並不快樂。
這些交過的稅錢未必能到她手上。
但這個女人是個老江湖了,且底子不乾淨,戒備心又很強,有時要想從她嘴裡探口風,得用些問話的技巧。
這個時候不能讓她太過於冷靜。
冷靜的人說話三思後行,唯有憤怒刺激下,人才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趙福生的話像是一下點燃了火藥桶,孫三娘肉眼可見的臉色又更難看了,她還沒有徹底平息的怒火重新被點燃,整個人有些焦躁難安。
“哪、哪有公婆在,兒媳分錢的道理呢?”她勉強的道:
“沒分家呀——”
“那不是錢握在公婆手裡了?”趙福生再次不著痕跡的刺激她。
“是、是的。”孫三娘強顏歡笑,點了點頭。
“那公婆能公平分配嗎?”
趙福生說到這裡,故意轉頭看向孟婆:
“我家幾個孩子,我爹娘還要偏心呢,十根手指有長短——”
孫三娘雖說心思深沉,但趙福生也不遑多讓。
且她深諳人心陰暗,直擊人的脆弱處,無論是手段、技巧,都遠比孫三娘要厲害許多。
“公平個屁,日他娘的——”
孫三娘一時破防,不由張嘴就罵。
“……”張傳世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暗忖:大人又在使壞,故意將人氣急了。
“這些狗日的爛貨,賣屁股的——”她嘴也臟,口無遮攔罵了許久。
趙福生伸出雙手,將蒯滿周耳朵捂住。
孫三娘罵了半晌,表情仍十分難看,整個人一掃先前的冷靜,變得有些氣急敗壞。
羅六拉了她好幾下,她才終於將罵聲止住。
說完後,她環顧四周,眼圈通紅,又有些想哭,卻強行忍住了。
“真是不好意思。”
羅六扯了她一下,她將雙腿一收,臉埋進膝蓋裡,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後,羅六接著道:
“大家彆介意,她是太苦了,我這師姐當初男人出事後,她日子就不好過——”
趙福生點了點頭。
她隻是想刺激孫三娘說真話,但如果涉及她曾經的隱痛過往,在沒有確定這些過往與鬼案相關的情況下,趙福生自然就不再追問了。
羅六此時既然接過了話題,趙福生就問他:
“孫三娘的男人出什麼事了?是跟龍血香有關嗎?”
羅六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