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
趙福生一見此景,心中一沉,正要上前。
孟婆卻拖著沉冗的身體站定在泥胎的麵前,吃力的伸出半泥化的手臂,將懷裡抱著的罐子遞出:
“客倌,吃湯麼?”
“孟婆熬——的湯,是天下一、一絕——我的女、女兒、藝殊年幼時,最、最喜歡的——”
她的臉頰有一大半呈薑黃色,仿佛由泥雕刻而成,這使得她說話時表情怪異、僵硬,且有些吃力的樣子。
孟婆雙手抱罐,舉在半空,遞到了泥胎的麵前。
“……”
“……”
劉義真、張傳世呆若木雞,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畫麵。
張傳世想:孟婆怕是瘋了。
她的湯能令人由生轉死,而令鬼飲消融,此時向著泥胎遞去,泥胎又懂什麼?!
但這世間,沒有存在能拒絕孟婆的湯。
縱使嘴硬如張傳世,在趙福生遞出湯碗的那一刻也喝了下去,鬼也無法拒絕!
四人注視下,隻見那神龕後籠罩的陰影晃了晃。
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那本來端坐於神龕上的泥胎像竟然‘喀嚓、喀嚓’的動了,它抬起了胳膊,將孟婆遞來的藥罐接住。
一股濃苦的藥味隨即散逸開,泥胎抱著湯罐,還沒有動彈,但漆黑的湯汁卻化為索命的鏈索,將它的泥塑的手臂纏住。
苦藥形成的鏈條先纏泥胎的胳膊,後纏頸脖、身體。
‘啪、啪啪——’
黑氣頃刻間隨著藥氣的傳開彌漫泥胎周身。
甚至對鬼來說,這黑氣宛如世間最可怕的毒,從泥胎的身體蔓延至它身後的陰影,將其一並包裹住。
碎裂聲不絕於耳。
先前重組的泥像在‘飲’下孟婆湯的刹那,迅速的分崩瓦解。
而這種碎裂縱使是喬越生的厲鬼現形、複蘇都是無法阻攔的。
天空中的紅月陡然之間變得璀璨,原本溫和的月光瞬間刺目。
血色光影如同利刃切豆腐,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所有青煙一並掃開。
接著屋頂被撕裂,淌血的牆壁化為齏粉,血月高高懸於半空,月光橫掃鬼域。
轟!!!
四周地動山搖,神龕連同泥像立時在月光的照耀下粉碎。
血月籠罩下,趙福生隻感到一股強大的鬼息懾壓,她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識前,她隱約看到了漫天的血光裡,一個手持長刀的無頭陰影站在眾人麵前。
接著,那陰影舉刀往頭頂一揮——‘嗖’。
似是疾氣聲響起,趙福生本能的縮了下脖子。
刀光的陰影在她麵前一晃而過,那無頭鬼提刀砍的並不是她,而是正當半空的血月。
森森鬼氣遮天蔽日,化為一輪青黑色的鬼橋直通天際。
在鬼刀殺氣即將斬中紅月的那一瞬——一張薄薄的紅色紗霧突然出現在半空之中,將血月籠罩在內。
鬼刀的刀虹一接近紗霧,便如泥流大海,陷入其中。
紅與青色相互交映,鬼夢的空間扭曲。
她還來不及鬆口氣,便立即失去了意識。
……
‘嗒嗒嗒嗒嗒——’
馬蹄聲夾雜車輪聲在趙福生耳畔響起。
她像是躺在小船中,在暴風浪裡前行,身體在這顛簸之下一搖一晃,直到‘砰’的一聲腦袋撞上了車廂壁,才一下驚醒了。
趙福生抱著腦袋,有片刻的怔懵。
她翻坐起身,轉了轉腦袋。
“頭還在。”
趙福生鬆了口氣。
但這話一說出口,她頓時便怔住了。
無緣無故的,她怎麼會突然說這樣一句話?
正有些不解之際,許多雜亂無章的記憶突然湧現在她腦海中。
鎮魔司、流土村、無頭鬼案、十裡坡……
有詭異泥胎像的野神廟、孫三娘、黎家坳,以及後來蒯滿周與泥像大戰,繼而眾人進入荒村族學,被逼入一間屋內……
種種畫麵相互串連,趙福生一下將丟失的記憶想起來了。
他們在族學內遇到了泥像,險些死於村中,事後是孟婆突然出手,將厲鬼逼出形影,最終召喚紅月,以一碗孟婆湯破局。
‘嘶!’
回憶回籠,趙福生倒吸了一口涼氣,本能的伸手摸了摸頸脖。
“頭還在!”
這一次她再說話時,語氣就堅定了許多。
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無頭鬼的本體定然是出現了。
孟婆雖強,但麵對已經享受過香火的喬越生還是受到了限製,落在了下風。
眾人在當時的情況下為什麼沒有死?
無頭鬼出現時為什麼斬的是紅月,而不是孟婆?
而在紅月被斬中的那一刻,突然閃現的紅色紗霧又是什麼?
趙福生當時意識瀕臨崩潰,但此時細細想來,那紅色紗幕上好似爬滿了黑色的印痕,可惜她當時沒有看清楚。
種種疑惑從趙福生腦海裡一一閃過。
但她一旦意識到自己沒死,便立即開始思索自己身在何處。
她轉頭環視四周,發現自己竟然處在一輛行駛的馬車之上。
令趙福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此時天色大亮,並非鬼夢中長時間的黑夜籠罩,以及綠霧環繞的時候。
她心中一喜。
接著她看到了馬車上的孟婆,以及抱著她膝頭睡的蒯滿周。
劉義真趴在棺材蓋上,睡得正香,而他的旁邊則坐著張傳世。
趙福生心下一鬆:鎮魔司五人竟都沒出事,還都全手全腳的活著。
她剛放下心中大石,接著又彈身坐起:
“我的馬呢?馬不見了——”
“馬?”
靠著車廂坐的張傳世聽到這話,抓了抓臉頰,含糊不清的道:
“馬不見了——”
他說完這話,頓時一個激靈,瞪大了眼:
“馬不見了?”他痛不欲生:
“七千錢啊——”
這一喊完之後,他呆愣愣的看著趙福生半晌,接著又後知後覺的看向四周,隨即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大人,我們、我們怎麼在這裡——”
趙福生此時可沒功夫與他閒聊:
“我馬不見了,七千錢,你趕緊將孟婆、義真他們喚醒,先想辦法弄清我們此時的情況,再把馬找到——”
“哦哦哦。”
張傳世忙不迭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