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喬越生先前潑灑的桐油,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火勢飛快變大,熱浪一波波襲來,逼得村民慌亂往山下退。
“刀、刀,將刀全部撿走,不要留痕跡。”
羅六驚慌失措之餘,叮囑眾人不要遺忘凶器。
大家驚恐之下四處尋找物件,深怕將來會留下引火燒身的禍根,火浪往外擴張,逼著這群人狼狽往山下逃去。
火焰將一大片神龍樹林吞噬。
對於原本的牛欄村、野豬寨子的人來說,這些樹流著紅汁,透著邪性兒,是喬越生賦予了它們另一種意義,此時也隨著喬越生之死,將這些樹的生機斬絕。
他生前沒能完成的心願,死後卻無意中達成。
借著衝天而起的火光,趙福生看到原本黑壯、高大的喬越生屍身迅速縮水,變得瘦小、斯文。
“他臨死前肯定很遺憾。”
趙福生低聲的道:
“遺憾自己過於瘦弱,不能在事發那一天保護羅二妹,燒毀樹林。”
他不知道死後發生的事,但生前的遺憾在臨死那一刻定格。
所以在厲鬼的夢境中,在生時的喬越生與他真實的長相、身材是截然相反的——鬼物沒有思緒不會撒謊,那是他生前遺憾的真實投射。
可惜過去終究是過去,是無法更改的現實。
大火吞噬一切,火焰的顏色彌漫了整個世界。
這一層鬼夢再度碎裂。
當趙福生等人的意識重新蘇醒,已經出現在第一次循環的野廟中。
……
此時喬越生頭、身分離的屍體擺在旁邊,滿地血跡。
一把鏽紅的大刀橫亙在他屍身一側。
廟外不知何時已經湧現出了淡淡的霧氣,這是鬼域在成形,而羅六等人忙得熱火朝天,毫無察覺。
‘唉。’
趙福生再次長歎了一聲。
她如今已經稱得上是辦鬼案經驗豐富的老手,對於十裡坡野廟的異變已經很清楚了:喬越生死後,即將厲鬼複蘇。
可是羅六等人愚蠢無知,並不知道鬼禍馬上要成形,還在合力想將神龕上的泥像抬下來挖空,將喬越生的屍首藏進去。
“鬼禍源於人禍。”
此時的張傳世腦海裡突然湧出了這樣一句話。
“什麼?”一旁的劉義真怔愣了一下,孟婆也愣了一愣。
平時極少出聲的蒯滿周道:
“福生說的。”
“是。”張傳世點頭:
“大人說的,鬼禍實則源於人禍,她在狗頭村鬼案時提到過的。”
他的話令其餘幾人陷入沉思。
張傳世此時也心亂如麻,他親身經曆了十裡坡鬼案,也從鬼夢之中目睹喬越生的生平,對於趙福生的這句話理解自然更加深刻。
可如果鬼禍源於人禍,那麼‘他’是不是走錯路了?
當年的‘他’執著於解決厲鬼本身,不惜為此大開殺戒,但這樣做的惡果,隻是加速他化鬼的進程,對於鬼禍的禍根並沒有真正的解決,隻是暫時以實力壓製厲鬼而已。
相反之下,趙福生掌控萬安縣後,著手於改變。
她重視規則,發放薪俸,勒令鎮魔司雜役、差仆不得勒索百姓。
至今為止,稅收雖說也在征,但從她辦鬼案動輒免稅的態度,將來她興許會將稅收以另外的形式還報百姓。
萬安縣自當初趙啟明一死後,本來陷入絕境。
但在趙福生掌控的這一年的時間裡逐漸在複蘇,雖說百姓數量仍少,但隨著徐家人的搬遷,商戶慢慢增多,百姓也在敢於出門,少了當初的死氣,多了幾分生機。
張傳世想到這裡,沉默了片刻。
而在幾人說話的功夫,鬼夢之中的羅六等人已經喊著號子,合力將泥像搬了下來。
大家因為今夜的行動,都帶了刀、鋤等工具,此時將泥像挖空,搬起喬越生的屍體放了進去。
這樣一折騰後,泥像難免有些破損變形的地方,羅六又招呼著人去外頭的水井打水來將泥像重新糊好。
那原本眉目溫和的泥像受此劫難,略微變形,臉龐間竟顯出幾分陰森詭異。
而驚慌失措的村民在頻繁的打水之後也將垂掛在井邊的水桶摔壞,但已經無人有閒暇心去管理此事。
天邊逐漸泛白,一切終於完成。
羅六等人看著重新被扛在神龕上的泥像,心中既感驚惶,又隱隱鬆了口氣。
“還有把刀。”
一個村民後退幾步,踩了個硬物,硌住了腳,險些摔倒。
回頭一看,便見到了橫放在路邊的砍刀。
這把砍刀砍下了喬越生的頭顱,刃邊已經卷鈍。
農家向來愛惜物品,家裡就是桌椅凳子壞了也是舍不得扔的,更彆提這種鐵物件兒,總要想辦法磨一磨、修一修的。
可是因為這把刀曾砍過喬越生,且上麵沾滿了血,大家莫名都覺得有些晦氣,不願意要這東西。
羅六猶豫了片刻,皺起了眉:
“算了,不要了。”
其他村民鬆了一大口氣,隨即新的難題又湧上心頭:
“藏在哪裡?”
“藏進泥像裡。”
羅六道。
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屍體都藏在了泥像中,將凶物藏入泥像內又有什麼打緊。
羅六見幾人麵現畏色,心中暗罵了一聲‘膽小鬼’。
這些人平日自詡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沒料到也有不如他這樣一個天生矮小者。
他甚至隱隱生出得色,將刀撿起,順著泥像後背糊過水的軟爛之處,緩緩插了進去。
刀柄沒入泥中,他伸手將泥抹平,勉強粉飾,隨即跳下神龕,喊了一聲:
“好了。”
他沒有仰頭去看,便沒注意到那抹平的泥處,隱隱有紅得發黑的烏血溢出,很快將黃泥暈染開來。
做完這一切,興許是幾人心中有鬼,又因殺了喬越生而感到良心不安,便將擺在神龕麵前的香爐擺正,且將裡麵殘餘的香重新點燃——幾人心中有愧,都一一下跪叩頭。
隨後幾人無聲的起身,鬼鬼祟祟的離去,身影消失於濃霧中。
血水順著泥像的後背緩緩下淌,而那沒入泥胎內部的凶刀也隨著泥像後的泥巴被浸泡得鬆軟,慢慢的滑出。
‘滴答、滴答——’
‘滴答!’
血液順著泥像滴落神龕,再從神龕滑落地麵,迸濺開來,沁入泥地之中。
這些黑血一入泥地,便有黑氣湧出,隨後迸開一點點漆黑詭異的綠焰。
隨著血水的增多,綠焰逐漸將野廟吞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