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大家分開後,一路亂走,不知不覺出了園子,便見到了一個老頭兒。”她看了一眼阿園,小聲的說道:“他抓了張紙,正爬著牆頭,見到我時——”
陳多子一開始與趙福生說話時,還怕被阿園打斷,可說了幾句,卻見阿園對二人交談充耳不聞,仍自顧自的在跟周圍的‘賓客’寒暄,時而轉頭與趙福生說話,介紹‘來賓’身份。
賓客之中頻頻出現熟悉的麵孔,範氏兄弟自不用說,有時一桌之上,竟會出現四五個相同的‘範氏兄弟’,甚至陳多子還看到了許多個‘自己’也坐在席桌中,以陌生的眼神與阿園說著話。
縱使她一路行來已經經曆過數場鬼禍,膽子早比當初大得多,此時見到這一幕驚悚至極的景象,依舊覺得可怕極了。
好在這些厲鬼並沒有暴動,它們或坐、或站,扮演著自己適合的角色。
阿園仍在熱情的介紹。
發現她並不在意自己與趙福生談話的舉動後,陳多子緊繃的心弦立時鬆懈了許多,再道:
“這個人見到我時,連呼有鬼,說是這孫家邪門,被一個女鬼殺光了。”
“什麼?!”
陳多子所說的話出乎了趙福生的預料,她不由驚呼出聲,隨即皺起了眉頭。
劉義真也奇道:
“難道不是孫紹殷殺的麼?”
他的想法與趙福生不謀而合。
孫府的鬼禍是時光的輪回,這一法則是與沈藝殊的鬼信案相悖的。
眾人進入厲鬼時光法則開始,鬼禍之中並沒有出現鬼信相關的跡象——而事發之後,劉義真遍尋孫紹殷,卻不見他的影蹤。
這裡是厲鬼的法則循環,孫紹殷作為這一場婚禮的主角,他是絕對不可能缺席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是這一場厲鬼法則的源頭,所以它不在眾人視野內,但實際無處不在,控製著這一場循環的始終。
劉義真頂替了梳妝娘子後,孟婆、趙福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便猜測當年孫紹殷不知因何故而死,死後厲鬼複蘇,殺死了孫家人,接著將這裡變成了輪回的鬼域。
可此時陳多子帶來的消息又顛覆了眾人的認知。
陳多子口中提到的鮑二哥竟說,孫府的人死於女鬼之手。
“他反正見了我後,十分害怕,邀請我跟他一起逃走。”
陳多子說到這裡,眼中閃過心虛之色。
她四處亂轉,本來是打算在鬼域內殺個‘人’,以便取代它的身份,存活於鬼域中。
見到鮑二哥時,便知道這個人可能就是自己要下手的目標,心中正自不安。
又聽鮑二哥勸她逃命,更是不忍當即下手。
“我想起大人幾回辦案,每次也要問些情況,便想先與他閒話家常,看能不能問出些線索。”
交談過程中,鮑二表明身份,說自己是金縣鎮魔司的人,姓鮑行二。
他這樣一說,陳多子當即便知道他身份了——多年以前,守門的周老頭兒提及過的鎮魔司雜役,在紅月當晚被厲鬼標記為信使之一,之後無故失蹤。
鮑二出現在了時空的輪回鬼域內,也就證明他當年就已經死於鬼禍,且隻是自己渾然不覺,被困在了時光中。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了,想起昨夜的所見所聞,十分害怕,這會兒見到有‘活人’的存在,便一股腦的將自己的遭遇告知了陳多子。
正如周老頭兒所講,孫府遭逢大難,思圖變賣家財,鮑二有心想盤下孫宅,便在下值之後在孫家打轉。
他前一夜來到孫家,本想繞著府門看看,卻突然聽到了府中有幾個女子交談。
言談中,一個名叫阿園的女子提及孫府喜事在即,要出府去王氏緞莊為小姐買鞋。
孫府要辦喜事已經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了。
那會兒孫家少爺要娶親,消息傳揚了開。
可惜後來上陽郡鎮魔司的銀將頒布了新規則:但凡上陽郡治下,所有婚嫁之事,統統不得私辦。各家無論是嫁女、娶媳,得先將新娘送入鎮魔司,當銀將大人查看。
隻有能活著從鎮魔司出來的人,才能繼續成婚。
因為這一條規則,孫家的婚事戛然而止,那位即將與孫少爺成婚的沈小姐也連夜被送去了上陽郡,此後再也沒有回來。
“之後不久——”
陳多子正要接著往下說,趙福生立即喝止了她,示意她不要說出禁忌的話來。
陳多子在陳母的麵前養成了慣會察言觀色的本能,此時機警的住嘴,將話題一轉:
“鮑二說,這是多日前的事了,之後孫家——”
她說到一半,便止住。
但眾人都明白她話中之意,之後孫家開始變賣家產——想也知道孫家應該是在上陽郡出了變故,想要將家產變現,興許是想拿錢四方奔走,活動一番,將這樁事情解決。
鮑二當時聽到孫府又有人在討論婚事,心中覺得十分古怪,好奇之下他趴在牆頭往府內看。
哪知這一看,便見到孫府已經化為血海。
孫府的下人竟全部遇害,流出的鮮血彙成溪流、血灘,四處可見被血液浸泡的屍體,地麵許多帶血的腳印,淩亂的布滿了每一個地方。
一個穿身紅色喜袍的身影,在血海之中徘徊。
……
鮑二哥這一驚嚇非同小可,便大聲慘叫著從牆上摔落下來。
他駭得魂飛天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舉止,本以為這樣大的動靜一定會引來厲鬼窺探,自己也會跟孫府的人一樣死於非命之際——他突然見到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輪紅月。
那徘徊於血海之中的鬼影原地消失,接著他腳上一緊,後背一寒。
隨即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鮑二以為自己福大命大,當即爬起來轉身開始往孫府外跑。
他情知遇了鬼,不敢回家,深怕將禍害帶給家人,第一時間便往鎮魔司行去。
身為鎮魔司的雜役,他知道鬼禍的可怕之處。
金縣鎮魔司內有令司主事在,總有對付鬼的法門。
……
之後的事情趙福生等人也清楚:鮑二當天實際並沒有逃脫。
他逃命之際,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踩中了地上的鬼腳印,腳下不知何時穿上了一雙紅色鬼鞋。
厲鬼將他標記,他成為了鬼的信使之一。
血月照耀下,他跑回鎮魔司,與周老頭兒交談,血月之後他回了孫府,被卷入了孫府鬼禍中,截留在了這四十三年前。
“我們正說著話,他突然就、就燃起來了——”
陳多子想起當時的情景,打了個寒顫:
“像、像點燈籠一樣,然後整個人被燒了個精光,但不久後,我看到他又出現了。”
趴在牆頭上,與先前一樣,跟陳多子打招呼,看到她時大喊‘有鬼’,勸她跟自己一起逃命——“仿佛之前兩人的交談並不存在。”
陳多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