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範無救看出情況不妙,他喊了一聲,範必死卻沒理他,而是看著趙福生道:
“福生,我承認我兄弟二人之前多有得罪之處,但當日——”
他為人老成,行事也算陰狠,可畢竟年紀還不算大,此時生死關頭,語氣之中也透露出一絲哽咽:
“當初你答應過我,我隻要辦完你爹娘的事,我們的恩怨暫時擱置,你答應過前事不咎,後事不提的。”
趙福生冷眼看他。
見他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還情不自禁的伸手抹眼睛了,不由嗤笑了一聲:
“你覺得我要害你?”
“難道不是?”
範必死抬眼看她,有些憤憤不平,又有些不解:
“你早前說了,這樁鬼案與以往的鬼不同,無論是提過、聽到都會被厲鬼標記,是你親口所說,龐縣令、老張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的。”
他說著,又覺得委屈:
“你叫我留下也就算了,可張傳世算什麼東西?他是紙人張的親戚,賊眉鼠眼,滿肚子壞水。”他越說越氣,到了最後恨恨的道:
“如果這樁案子你要我們兄弟參與,那張傳世也應該過來旁聽,我們都是鎮魔司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要死,大家都應該死到一起!”
這個人倒也提得起放得下,一旦發現無法反抗,立即心狠手辣要拉旁人下水。
“我可沒那閒功夫專門使個計來害你們。”
趙福生搖了搖頭,心中歎息:這萬安縣的鎮魔司可見以前是一群烏合之眾彙聚,養出的人沒什麼道德與同袍之儀。
“你會不會寫字?”她沒功夫聽範必死的不甘,冷靜的問了一句。
範必死沒料到自己說了半天她是這樣的反應,沉默了片刻,神情怏怏的道:
“學了一些,”說完,又有些陰陽怪氣的道:
“但肯定沒有龐知縣寫得好。”
“彆廢話了,拿張空白卷宗出來,我口述你記錄。”
範無救雖說一開始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這會兒從大哥與趙福生的對話中也猜出了端倪,他聽到趙福生的話,有些恐慌的拉住了哥哥的手臂,衝他搖頭。
但形勢比人強。
當日他們強時,可以肆意欺淩趙氏一家;
如今趙福生更強,兩兄弟就是明知死路一條,也得伏首聽命。
範必死看了弟弟一眼,腮幫肌肉抽搐了片刻,將弟弟的手甩開,取出一張空白卷宗,又倒水研墨,還想替範無救求情時,卻聽趙福生說道:
“這樁案子,事關鬼馬車。”
他提壺的水一抖,壺裡的水灑了出來,倒得滿桌都是。
兩兄弟怔愕異常的抬頭,趙福生笑了一聲,看著範必死:
“你以為我出爾反爾,公報私仇?”
“不——當然不是——”
範必死失去鎮定,有些慌亂的搖頭。
他這會兒終於明白趙福生為什麼會讓他們兄弟留下來了,她話中透露出來的意思,竟然似是昨晚遇到了鬼車。
範必死的腦海中想起鎮魔司車夫張西來的回話,他說孟婆提及昨夜趙福生上了一輛馬車,隨後不知所蹤。
最初時,張傳世手中的魂命冊上趙福生名字消失那會,範必死也曾懷疑過趙福生是不是遇到了黃泉鬼車。
可今日一大早又在孟婆攤位上看到了她,範必死便壓根兒沒將兩者聯係到一起。
畢竟黃泉鬼車案早就出現過,且見過、提過的人無一生還,關於鬼車的線索少得驚人。
趙福生如果真的登上的是這輛馬車,那麼十死無生,根本不應該回來的。
可她此時回到鎮魔司,還提起了鬼車案,證明她昨夜確實上過鬼車,且平安而回。
“……”範必死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提著水壺呆立原地,張了張嘴,卻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無法保證你們未來性命,我確實承認辦完我爹娘案子後不會再公報私仇。”
她頓了頓,又道: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一定要庇護你們。”
身在鎮魔司,辦鬼案就是眾人逃脫不了的宿命。
範氏兄弟就是不留在萬安縣,去了其他地方也難免會被當地令司主事使喚。
趙福生說道:
“我不管私交舊怨,隻看案情,誰合適誰就上。”
她看了範必死一眼:
“世道如此,生死由不了人,隻能看命!”
說完,又道:
“說起來鬼車一案當日本來就是你們先提起,才使我被厲鬼標記。”
那時的她才剛重生,對於厲鬼法則一無所知,此時回想才意識到範必死當時提起此案未必存了好心。
她看著範必死,笑著道:
“當日你提起這樁鬼案,有沒有另懷心思,大家心中都有數,此時何必裝委屈?”
“……”
範必死有些不安。
他聽到鬼車案時,已經明白自己誤解了趙福生。
二範生於亂世,一生命途多舛,防備心極重,往來的都是如紙人張一般的心狠手辣之輩,要麼就是脾氣陰鷙的馭鬼之人。
這樣的生活環境,養成了範必死多疑且陰毒的性格,輕易不肯信人。
一旦有事,他便以己度人,默認對方也與自己是同類的小人。
這會兒聽到趙福生的話,他怔懵片刻,接著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她的指揮。
趙福生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窮追猛打。
“這樁案子我們三個本來就討論過,不找你們找誰?”
張傳世奸滑,難辨忠奸,趙福生也不信任他,隻是這樁案子其他人明顯幫不上忙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想過要多害人性命。
“這會兒倒好了,還來和我哭哭啼啼,表演什麼兄弟情深,還想拉人下水——”
她越罵範必死就越尷尬,他臉色本來就較黑,這會兒黑裡紅,眼睛還掛著淚水,想要伸手去擦,又不敢,直被罵得唯唯喏喏,低頭不敢吱聲。
“我可不管你們這些小心思,辦鬼案我隻要缺人就得拉適合的人,以後少和我訴苦抱怨,我不想聽,不愛聽,記清楚了沒有?”
“記、記清楚了。”範必死尷尬的看了一眼弟弟,應了一句。
“記吧。”
趙福生看了他麵前的硯台一眼,點了下下巴,示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範必死開始還擔憂今日這個事情難以善了,但她罵完之後便不再提此事,轉而說起鬼車案本身:
“大慶246年8月,要飯胡同附近遇鬼車,疑似五十多年前帝都因無頭鬼複蘇事件中喪生的金將曾駕馭過的厲鬼。”
“……”
範必死還在想今日的事,仍呆立原地。
範無救見趙福生已經不再糾結過往,反倒大哥似是反應不過來一般,頓時有些急了,伸肘撞了他一下:
“記呀大哥。”
“哦、哦哦。”
範必死一向精明,少有這樣出神的時候,此時被弟弟一提醒,頓時有些慌亂的放下茶壺,連忙招呼範無救替他研墨,同時有些心虛的看了趙福生一眼,正欲說話,突然又後知後覺的想起趙福生先前提到的鬼車案,驚呼出聲: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