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不遠處的莊老七一家人。
妯娌牽著年幼的莊老七的手,他是家中父母疼愛的幺子,今日這樣出門打牙祭的事自然是不會落下他的。
而莊老七上頭還有幾個姐姐,除了出嫁的兩個姐姐外,另有兩個女兒留在家中,隻帶了一女兩兒。
相比之下,大伯一家幾乎全家出動,人數多了些。
大伯母心中默算了一下人數,感到有些尷尬,又瞪了一眼女兒,嫌她有些不懂事:
“留下來,家裡喂的兩隻雞,總要有人照看的。”
莊四娘子眼裡的光彩迅速暗淡了下去,她幾乎是瞬間嘴唇失去了血色。
在莊老七的回憶中,仿佛所有的色彩隨著時光的流逝消失。
留在他記憶中的畫麵,僅剩了黑、白、灰三色,堂姐當時可憐兮兮的模樣仿佛在這樣的色調下顯出幾分陰森可怖之感。
可是年幼莊四娘子眼中那晶瑩欲滴的淚珠卻在這樣的陰暗背景下顯得格外的醒目,最終化為血淚,繼而顏色逐漸變黑,將整幅回憶畫麵吞噬。
“我、我想去——”
麵對老娘的話,莊四娘子怯生生的回應。
“你這孩子——”
大伯母不耐煩的舉起手,想給她一個大嘴巴子。
莊四娘子歪頭聳肩想躲又不敢躲的樣子,大伯父不耐煩的看了這對母女一眼,道:
“算了吧,我給你一個煮雞蛋,你不去。”
煮雞蛋可是好東西,不止是女兒們不配吃,就是連大伯也不舍得吃,是要攢了送到鎮上趁趕集賣的。
“我不要。”
莊四娘子將捏好的辮子鬆開,哭哭啼啼:
“爹,我也想去。”
“你——”
大伯父想打人,莊四娘子求救似的將目光轉頭往莊老七一家看來。
莊老七不知為什麼,覺得堂姐可憐,便搖了搖父親的手,他爹見此情景,連忙幫忙說話:
“大哥、大嫂,算了算了,打什麼孩子,四娘這娃平時乖巧聽話,她去就去了,一個孩子,能吃多少東西?”
“真是不懂事。”大伯娘嫌棄的道:
“彆人要去她也要去。”
“去吧去吧,真是喪門星,吃死你!”
伯父也罵。
一家人罵罵咧咧的出行,莊四娘子想要一家出門的興奮變成了委屈,一路上情緒都很低沉。
“說要去的是你,帶了你去又做出這副喪氣的鬼樣子。”大伯娘罵罵咧咧。
莊四娘子背著弟弟,不敢還嘴,但淚盈於睫。
兩家人到了莊老七姨婆家,眾人見他們來了這麼多人,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席桌頗為豐盛,桌上有村裡人很少見到的葷腥。
大家平日肚子裡沒什麼油水,此時吃得滿嘴流油,唯獨大伯一家氣鼓鼓的。
大伯母在席桌上逢人便吐槽女兒,莊四娘子目光呆滯,開始想出門的興奮,到了後來變成沉默。
她端著碗喂弟弟,滿桌的飯菜她食不下咽,幾乎沒怎麼動筷子。
一家人離開前,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嘲笑大伯一家:窮瘋了,來打秋風的。
大伯麵上掛不住,回去罵大伯娘不會教孩子,兩夫妻打了一架。
大伯母氣不過,又怨恨女兒丟人現眼,都是她吵著要同行,才使人嘲笑他們家人多貪嘴。
那一次,莊四娘子被狠狠教訓了一頓。
吃了這一次教訓後,她更加溫順內斂,此後美名遠揚,成為了附近十裡八鄉賢惠的女子,人人都想要求娶她,最後被蒯良村的蒯五娶了回去。
……
趙福生若有所思。
這是莊四娘子短暫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童年時期的縮影,但透過莊老七的隻言片語,她仿佛可以想像得到這個鬨得蒯良村不得安寧的複蘇厲鬼在生時的樣子。
她突然想要歎氣。
“唉——”不止是想歎氣,趙福生是真正的歎氣出聲了。
“大人怎麼了?”
武少春聽到她歎氣,連忙問了一聲。
“我隻是替她可惜。”趙福生淡淡的道。
她的話中充滿了憐憫。
範無救怔了一怔。趙福生的這種憐憫之意十分純粹,不帶功利,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同情,她仿佛真心歎息這樣一個女子的死亡,為莊四娘子感到可惜。
“大人,她可是鬼。”他不著痕跡的提醒。
“我心裡很清楚。”趙福生說道:
“我對她感到很可惜,可這並不影響我要將她收服,亦或是分解。”
她這一刻的話語內容其實是很割裂的,帶著悲憫與殘忍相並。
範無救一時之間語塞,他有些難以理解趙福生的情感,但不妨礙他內心受到某種力量的衝擊。
“其實我原本是一點都不相信因果報應,天道輪回的。”趙福生搖了搖頭:
“我覺得那隻是一種安撫自己的話語。可是狗頭村、蒯良村的事卻又讓我有了不同的感悟。”
“什麼感悟,大人?”她提到了狗頭村,武少春便難掩好奇。
至今狗頭村的事件仍是他心中的傷,他險些在這樁案件中死亡,也在這樁鬼案裡失去了他的母親。
曾經熟悉的村民也大量死去,活下來的僅有少許。
“少春,你恨狗頭村的替身鬼嗎?”趙福生問。
“當然!”
武少春毫不猶豫的答道。
趕車的張傳世本來還在罵罵咧咧,聽到這話,也想起狗頭村經曆的種種,也跟著咬牙切齒的罵:
“我也恨。”
“案件完成後,你來了鎮魔司,範大哥他們應該告訴過你狗頭村案件的始末,厲鬼來曆。”趙福生看著武少春。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是。”
武少春雖說經曆過狗頭村鬼案,但他是個純粹的新人,且這次鬼案對他來說開始得沒頭沒腦,結尾卻如惡夢初醒,他對鬼案始末隻了解了個大概,是到了鎮魔司後,二範告訴他時,他才了解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