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真是不著調。”
趙福生不動聲色的說了一句。
這一句話頓時引發了蒯三媳婦的共鳴,她一拍大腿:
“誰說不是?可我男人維護他弟弟,當時打了我一頓。”
“他可能是心疼弟弟失去了父親。”
趙福生說道。
“也不想想爹是因誰而死的!”蒯三媳婦輕蔑的說了一句,隨後她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問題,立即住嘴,又憤憤不平的道:
“心疼弟弟,就是不心疼媳婦。”
“我憐惜他在外殺豬不易,時常節衣縮食,回家半點兒事不讓他沾手,田裡地裡也是我一個人乾,哪知他為了老五打我,這事兒又不是我的問題,鬨到六叔那裡也要讓六叔評理。”
“最後六叔咋說?”趙福生已經知道了結果,卻又明知故問。
蒯三媳婦道:
“還能咋說?大家都維護老五,六叔勸說家和萬事興啊!”
提起這個問題,她就有些煩悶。
“但是六叔真是不錯,為人又很公正,提出賠我家一匹布,讓我不要跟我家男人打架,喊我們回去安心過日子。”
趙福生看得出來,她對於這個解決方法是很滿意的。
不過趙福生的目的可不是讓她舒服的,而是要讓她更憤怒,憤怒之下才會失去理智,透露出一些相關的話題。
蒯三媳婦憤怒於當年的這樁事,卻又滿意六叔的處理方式,那趙福生便以此為突破口:
“這樣的解決方法,蒯老五認可嗎?”
“他認可個屁!”
不知為什麼,蒯三媳婦心中本來已經平息的怒火因為趙福生這無意中的一句話又開始引爆。
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火氣,暴躁的道:
“這狗東西,一天沒個清醒的時候,荒唐得很。”
一旁蒯大媳婦拚命給她使眼色,但蒯三媳婦被衝昏了頭腦,對大嫂的眼色以及二嫂拉她衣袖的舉止統統不理,她一甩手,將二嫂的手甩開:
“大人以為這偷布匹隻是他乾的荒唐事中的一件嗎?他時常走到哪裡就偷到哪裡,在彆人門口隨意大小便,被人抓住一頓好打,有時偷了東西,六叔帶錢去賠禮贖人。”
“我們幾家親近,以前從來不鎖門的,就有了他這麼一個人,從此都不敢鬆了眼睛,深怕他一過,家裡少了什麼東西。”
真惡心!
蒯三媳婦沒有明說,但她的神情裡卻毫不掩飾的透露出這樣一個訊息。
人在憤怒時沒有理智,她說的話是出自於本心。
當然,她有可能以憤怒掩飾自己的真實心境,但蒯三媳婦沒有這樣的城府,也沒有這樣的智慧。
“不止我家,大嫂家也被偷過,給滿銀攢的將來娶妻的聘禮,他也偷。還有我四弟妹家,成婚當天,她娘家陪嫁的一對鍍銅的耳墜子,就被這狗東西趁亂時偷走了,找到時早兌了酒喝。”
其他幾個女人阻止不了她,家中醜事被一一揭露,隻好尷尬的點頭。
但隨著蒯三媳婦訴苦,幾個女人也有些忍不住了,紛紛說起蒯老五的荒唐事。
“在外喝酒,走到哪睡到哪,有時被人用籮筐挑回來。”
“附近十裡八村沒有不認識他的,滿身臭味。”
“不愛乾淨。我剛成親那個月,他在外喝醉了走錯了門,腳都不洗往我床上睡,醒了吐了我一床都是。”蒯四媳婦也吐槽。
“……”
趙福生極有耐心的聽著幾個女人喋喋不休,逐漸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莊四娘子挺慘的。”
“是啊——”
說到這裡,幾個女人長長的歎了口氣:
“可惜四娘子,攤上這麼一個人。”
“都說女人嫁人如二次投胎。”趙福生再度拋出話題,迅速得到了蒯三媳婦回應:
“誰說不是?四娘子第一次抬胎就不順,她那爹娘——”
她不屑的撇了下嘴,看向蒯大娘子:
“大人先前提到的封門村的那場酒席,誰又不知道呢?”
“莊大夫婦自己帶著兒女去打秋風,結果怪女兒吃太多,還當著眾人的麵打孩子。”說完,她問道:
“大嫂,你說是不是?”
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蒯大媳婦索性也不隱瞞了,點頭道:
“當時大家都看不起這兩夫妻,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四娘子根本沒動筷子,就喂弟妹了,結果她娘到處說她饞嘴。”
“她真不是這樣的人。”
幾個女人都認同莊四娘子人品。
“她家裡不好,嫁人也沒嫁對——”
蒯三媳婦又說了一句。
她說完這話,一旁說話最少的蒯二媳婦伸肘再度撞了她一下,這下撞得有些疼,一下將蒯三媳婦的理智撞回。
她意識到自己在憤怒之下失了言,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回頭蒯老三如果得知,恐怕兩夫妻又要吵嘴。
心中自暗自後悔之際,便想說點兒什麼轉移話題。
趙福生看出她內心想法,又問道:
“聽說蒯五家後麵那戶人家住的是蒯懷德?”
“是是是。”蒯三媳婦極於想要撇開自己說蒯老五壞話的不安,因此很熱情的回答趙福生的問題:
“說起這蒯懷德,大人有所不知,他——”她故意頓了頓。
趙福生便道:
“聽說他至今沒有娶妻?”
“是呢,他爹死得早,家裡窮,我公公在世時幫襯他家挺多的,他老娘去世前吩咐他要記得這個恩情。”
趙福生來之前,蒯家幾個媳婦打定了主意麵對問題要三緘其口,絕不多說,可此時幾人卻不大控製得住自己,說個不停。
“他也確實聽話,時常幫我們家都做些雜事,有時運氣好上山摘了些山菌野菜,也要給我們分一分,但時間一長,就偏心老五家多了。”
蒯四媳婦聽到這裡,冷不妨插了句嘴:
“誰讓人家老五家的勾人?”
趙福生裝著沒聽出她言外之意,好奇的道:
“聽說兩人年紀相當?”
“懷德大些。”蒯三媳婦點頭:
“他家沒錢,娶不上妻,這是個好孩子,開始記得老娘的吩咐,一直幫長輩的忙,因老五家最窮困,所以他幫老五家最多。”
趙福生單刀直入:
“他年紀與莊四娘子差不多,蒯五又不著調,俗話說男女也要避嫌,他倆走這麼近,不怕彆人閒言碎語?”
“怎麼沒有閒言碎語?旁人都嘲笑老五是個烏龜,頭上戴了綠帽子。”蒯三媳婦道。
她的話驗證了趙福生之前的猜測,果然蒯懷德舉報莊四娘子偷人的背後另有原因。
“他倆真有瓜葛?”趙福生直接了當的問。
“那哪能呢?”蒯大娘子這會兒出聲了,搖頭:
“畢竟是隔了兩輩的人——”
“也就是說二人清白的?”趙福生又道。
她故意將事情說得非黑即白,這果然引起了蒯家幾個兒媳的反應,蒯四媳婦忍不住道:
“那也沒那麼清白。”
“怎麼說?”趙福生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他們這樣風言風語的,村裡人都看笑話,但是懷德一點兒不知道避嫌,時常去他家給莊四挑水,上山砍了柴也往她家中送,誰不知他的心意?”蒯三媳婦有些不滿的道。
“所以蒯懷德因憐生愛,看上了莊四娘子,甚至不怕村裡風言風語也要討好她?”趙福生說道。
蒯三媳婦頓時反駁:
“那我覺得不對,如果沒有女人勾引,男人怎麼敢呢?”
趙福生失笑:
“莊四娘子可是蒯家的兒媳,與你們是妯娌,如果她風評不好,人家隻會說是你們蒯家兒媳不體麵。”
蒯三媳婦一聽這話,頓時警醒,想了想,又解釋道:
“我們蒯家的媳婦便沒有不檢點的。”
“其實四娘子也拒絕過,懷德有時送柴來,她不開門的。”蒯四媳婦也意識到了趙福生話中的重點,連忙解釋:
“有時兩人遠遠迎麵碰上了,她總要擇另一條路走的。”
“對對對,有次我跟她在家中說話,她聽到隔壁有開門聲,忙不迭起身鎖門,深怕懷德來敲門。”蒯三媳婦也佐證。
蒯二媳婦沉默著點了點頭:
“四娘子不會看上懷德,畢竟是晚輩。”
“但懷德可能單身久了,纏著她不放,導致村裡風言風語的,我回娘家的時候,隔壁鄰居都聽說了,來向我打聽。”蒯大媳婦提起這樁舊事,也感到十分不滿。
“誰說不是?”蒯四媳婦道:
“攪壞我家名聲,我從那以後,看到懷德都要避著走的。”
這個事情真是越問越有意思。
趙福生眼中滿是趣味之色。
蒯良村的宗族製執行得很好,養出了這些村民異常堅定的家族感,向外時一致對外,但每人內心又有自己的私欲。
對蒯良村來說,趙福生一行是外人,因此村民們便維護整村人;而對於蒯姓人來說,蒯懷德是自己人,他與莊四娘子的風言風語自然是莊四娘子的錯。
但如果以蒯家兒媳來說,蒯懷德又變成了外人,莊四娘子則是蒯家五兄弟中的自己人……
人性的無私與自私,包容與排外,以及善變在此時這一場短短的對話中展現得淋漓儘致。
“那就是蒯懷德有心勾引莊四娘子,莊四娘子擔憂連累蒯家名聲,不欲與他糾纏。”趙福生故意將莊四娘子劃入蒯家兒媳的陣營,這下幾個人聽到這話時再無異議,都齊齊點頭:
“是這樣的。”
趙福生突然感慨萬千。
她隻是想從村民口中得知莊四娘子過往,但竟然需要迂回提問,才能得到勉強算是公正的評語。
“既然蒯懷德喜歡她,又總往她跟前湊,想要博得莊四娘子歡心,怎麼最後卻偏偏要舉報她,害她身敗名裂而死呢?”她終於切入正題。
蒯三媳婦道:
“還能有什麼原因?不就是四娘不喜歡他,卻偏偏喜歡那個外鄉人唄?”
“竟然因愛生恨?”趙福生故作驚訝。
“他有什麼資格因愛生恨?”蒯四媳婦不屑的道:
“簡直就是個小人。”
“這話怎麼說?”趙福生問她。
蒯四媳婦被她一看,頓時神情一振:
“大人,你說這但凡討女人歡心,你總要顧及她的心情,大人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些閒話本來不該說給外人聽,莊四娘子偷人又不是什麼光彩事。
可說來也怪,她們幾個與趙福生說著說著,便覺得什麼事都能講給她聽,且一開了頭後,便再也止不住嘴。
“村裡都鬨得風言風語,彆人不好多說蒯懷德什麼,背地裡卻對四娘子指指點點的,這難道很好聽?”
蒯大媳婦也說道。
“如果真對她好,那不是該避嫌,讓她耳根子清靜?就他顯擺,深怕人家不知道這樁醜事,一點不知道丟人!”
其他三妯娌聽了大嫂的話都點了點頭:
“更何況老五在外聽人家嘲笑自己綠帽烏龜,回家就逞能,動手打四娘子,打得她頭破血流,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拿著東西就開砸,我們都去勸了好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