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福生無言以對。
五裡店屯的情況可以昭示出萬安縣目前的困境,趙福生要走的路還遠得很。
她在五裡店屯稍作休整,晌午之後便準備啟程回縣中。
臨行前她看著點頭哈腰的老屯長,叮囑他在辦完蒯良村案子後,一定要前往萬安縣鎮魔司向她彙報。
老屯長不敢馬虎,一一點頭應下了。
這位老屯長年紀不輕了,作為一屯之長,他對朝廷來說無疑是稱職的——每年稅收半點兒不含糊。
可是應付了朝廷,下頭差役的俸祿仍要補足,欠下的虧空他拿什麼填補?最終仍有從百姓處征收。
她想起入鎮時那些頭大、腹大卻四肢瘦如柴杆的鎮民,鎮上的人尚且活成這樣,村中那些人又該如何生活?
這一趟蒯良村之行令趙福生心情頗差。
她看到了自己治下村莊百姓的真實麵貌,莊四娘子及蒯村、莊村百姓之死已經讓她很是不舒服。
鬼案倒是容易了結,隨著她馭鬼有成,將來封神榜、地獄一旦開啟,厲鬼倒是好應付,可是促使厲鬼複蘇的緣故則是因為環境所導致的。
根源不改,光是辦鬼案,隻是治標治本罷了。
“唉——”她歎息了一聲,無力的擺了擺手:
“走。”
回程的路上,趙福生興致不高,古建生看出來了,便與範無救、武少春二人小聲道:
“大人好像不太開心。”
“沒有啊。”
範無救搖了搖頭:
“我沒看出來。”
“二愣子!”張傳世在一旁聽得分明,‘嗤’笑了一聲。
範無救聞言大怒,想要跟他爭個高下,但隨即想到這老頭兒馭使了鬼船,心中忌憚,強行忍下這口氣:
“大人挺高興的。”
“大人半天沒說話了。”武少春也道。
他是老實人,也跟古建生說一樣的話,範無救頓時坐直身體,猜測:
“莫非是五裡店屯飯菜不好吃的緣故,讓大人心情不好了?”
……
幾人小聲討論,張傳世並沒有加入其中,他雙手交握放在腦後,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的譏諷神情逐漸消散,表情罕見的變得有些嚴肅。
回到萬安縣時,天色已經擦黑了。
趙福生這一次再回來,龐知縣等人早就得到消息,已經趕到了鎮魔司中。
範必死站在府衙前迎接,當看到兩輛馬車遠遠歸來,車停後看到自己的弟弟從馬車上下來時,他一顆懸了數天的心終於落回原處。
他並沒有急於去與範無救說話,而是守在了趙福生的車前。
當看到趙福生打開車門出來的一刹那,他臉上露出笑容,正欲說話,趙福生道:
“蒯良村的鬼案已經解決了!”
她話音一落,全場頓時響起驚呼。
無論是龐知縣還是縣中官吏、鄉紳以及府衙內的雜役,聽聞這話的時候臉上俱都露出驚喜交加的神色。
自趙福生離去後,籠罩在萬安縣鎮魔司內的陰影隨著她這句話一下就消散了。
此時的趙福生是萬安縣當之無愧的掌權者。
從她掌控萬安縣鎮魔司以來,她已經連辦了六樁大案,且她此時狀態穩定,神情溫和,並沒有露出因為連辦鬼案而導致自身馭使的鬼物失控的趨勢,這無疑是令得龐知縣等人更加的信服。
眾人簇擁著她下馬車,當車內蒯滿周也跟著下車時,範必死愣了愣,但並沒有多說什麼。
蒯滿周跟在趙福生身邊,望了望四周,隨即拉住了趙福生的手。
趙福生並沒有將她甩開,而是牽著她,在門口站了半晌。
“大人在看什麼?”
張傳世跟在她身後,見她駐足不前,小聲的問了一句。
說話時,他的目光順著趙福生的視線看去,見她的眼神落到了鎮魔司的門牌坊上。
此時正值酉時三刻(下午17:45左右),日頭偏西,夕陽的餘暉落到了鎮魔司大門牌坊上,照出上麵三個大字:鎮魔司。
這個招牌比以往似是要更亮一些,仿佛上麵的蒙塵被擦淨。
張傳世的喉結滑動,目光閃了兩下,正欲說話,趙福生似是與他閒話家常:
“老張,當初你抱著賬本來要債,想要的就是這塊招牌吧?”
張傳世心神恍惚,聽聞她說話,下意識的就點頭:
“是——”
話一說出口,他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心中如掀起驚濤駭浪,立即臉色就變了,拚命的搖頭:
“不是,大人說笑了,我拿這招牌來乾什麼?不是!不是!”
心虛的人話總是特彆的多。
趙福生笑了笑:
“不管你是不是,反正萬安縣的這塊招牌是取不走嘍。”
她說完這話,才牽著蒯滿周進府衙,不再與張傳世多說。
眾人跟在趙福生身後進大廳。
聽到她再辦完了鬼案,大家都感到十分興奮,以龐知縣等人為首,張羅著要在縣中酒樓預訂席桌,為趙福生接風洗塵。
縣中士紳對趙福生信心十足,且見她狀態穩定,都異常開心。
趙福生經曆了這一樁鬼案,身體倒不是十分疲倦,可精神卻覺得累。
但她不願拂逆了眾人熱情。
如今萬安縣的現狀,也確實需要一些慶賀調動縣城中眾人的熱情,因此她並沒有拒絕,而是任由於維德等人商議置辦席桌之事。
她知道範必死肯定好奇這一次鬼案始末,因此吩咐範無救口述此次鬼案,由範必死記錄。
將其他人暫時打發去做各自的事後,她招了龐知縣及其師爺,還有古建生一起前往另一側偏廳說事。
“這一次鄭河讓你一共押送了多少黃金前來?”
趙福生一坐定後,便開門見山,問起了古建生此行運送的錢財。
“大人之前在寶知縣辦了案子後,當地徐雅臣及眾鄉紳加鄭副令在內,一共認捐了三萬四千兩黃金。”
古建生聽聞她說起正事,也跟著神情嚴肅:
“鄭大人對大人的事一向很放在心上,因此搜羅了自己所有的身家,連帶向帝京的家人也發了信函請求籌款,這一個半月中,一共籌集了6000兩黃金,加士紳們一共籌集了7000,因此總共押運了1萬3千兩。”
他說道:
“除此之外,還預備了一部分價值一萬兩的米粟稻穀,用以抵債,不知大人允不允許。”
趙福生聽聞這話,臉上露出笑意,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
她看向龐知縣:
“如今縣裡人口不多,鄭河送來的米粟稻穀,可以留一部分用以填充縣裡庫存,多餘糧食可以變賣出去。”
龐知縣聽聞這話,愣了一愣:
“賣去哪裡?”
縣中如今人口不多,這兩個月縣中剛收了一批稅,還沒有歸入府庫,寶知縣如果再運送來價值一萬兩金的稻穀米粟,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萬安縣中的米糧商販本身就所剩不多,都是一些老熟人,收來收去,不就是左手騰右手嗎?還不如以趙福生的名義令這些士紳捐銀子。
“可以賣到外縣去。”
趙福生答道。
金銀雖好,可在這樣的世道中,糧食始終才是百姓根本,也是硬通貨幣之一。
鄭河這一次除了送來金銀之外,還送來糧食,可見是有意要討她歡心。
“外縣?”龐知縣愣了一愣:
“如果是這樣,不如請鄭副令幫忙將糧食換成金銀,豈不是更方便?”
“不一樣。”
趙福生搖頭:
“到時可以雇傭人手送出去,這也是與外界商人往來的契機。”
萬安縣被朝廷放棄後,許多商戶及士紳早就嗅到了味道,相繼拋棄了這裡。
就算趙福生走馬上任後連辦了數樁大案,使得此地鬼案頻的情況得到了穩定,可消息未必外傳,就是傳揚開來了,人家也不一定相信。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但如果以經商貿易的方式與外界交往,會降低一部分商人的戒心,一旦商貿往來,自然會帶來人口的流動性。
“雇傭人手也是為百姓提供一份養家糊口的出路,杜絕一部分人作奸犯科的衝動與可能。”
趙福生想起蒯良村慘案的緣由。
這樁案子是典型的由環境、人為因素導致的厲鬼複蘇,再致使村子被儘屠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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