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武少春的肩頸在這一刻變得僵硬。
他的眼神混沌,脖子前傾,肩胛骨內扣,胸腔脊柱瞬間彎折,整個人變得佝僂且毫無精神,仿佛在片刻之間,他就從精壯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
鬼網之中,張老頭兒身體如篩糠似的抖,嘴裡小聲的呢喃:
“是、是郭老頭兒,郭老頭兒附身了——”
此時的武少春確實像是個老人。
他自己毫無察覺,隻知道身體瞬間僵鈍,無論舉手抬足都變得遲鈍且吃力。
多年勞累積攢下的傷患開始疼痛,他的頭疼、脖子疼、肩膀也疼,膝蓋的關節每走一步更是吃力。
更為詭異的,是‘他’在聽到那熟悉的人聲提到‘四蛋’時,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仿佛這‘四蛋’令他周身的疲憊都鬆懈了些。
“要!”
小孩脆聲聲的應。
“好嘞。”那人歡喜的應了一聲,末了又轉頭問:
“秀荷,你呢?餓了沒?”
一個輕細的女人聲音響起:
“沒有,四蛋吃,你和爹吃,你們還得做活呢,我回頭歸家去煮了粟米一樣吃——”
那男人聽了這話,似是安撫了女人幾句,再向武少春喊道:
“爹,你要不要吃?”
“爹?”武少春一聽這話,啼笑皆非。
他年紀輕輕,還不到二十之數,如今連婚都沒成,哪來的孩子?更彆提這麼大一個孩子。
而且這喊‘爹’的人聽起來聲音不小了,至少比他大——
這麼大人了,竟然如此糊塗,到處亂認爹。
武少春心中正覺得好笑,突然有人扯了扯他衣袖,又喊了一聲:
“爹!”
這下聲音更大了,且那說話的人近在眼前。
他抱著個孩子,但不知為什麼,武少春卻看不清楚他的麵容,隱約覺得十分熟悉。
“爹,你吃不吃糖米?”那人又問了一聲。
因為得不到他的回應,他抱著孩子湊上前來,對孩子說道:
“四蛋,你問問你爺,吃不吃糖米。”
“爺——”
小孩喊了他一聲。
武少春此時被小孩一喚,心中生出一種詭異的、親切的,還有發自內心的愛護與憐惜之感。
他並非蠢人,也非傻子,此時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武少春好歹也經曆過狗頭村鬼案,曾經認知受到過厲鬼的乾擾,對這種情況也心中有數。
他猜到自己恐怕受了厲鬼的影響,此時強行冷靜。
他並沒有去猜想說話的人身份,而是將記憶逐漸往前倒推——他身處——
剛一想到這裡,武少春想不起來自己身處何地了。
但是他總覺得自己身上剛發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好像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
他想不起來了!
武少春深吸了一口氣,又去細想自己身份。
他是誰?
他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佝僂著後背的瘦巴老頭兒形象,那老頭兒皮膚黝黑,額頭、臉頰布滿皺紋,牙齒掉了大半,看上去已經七老八十的歲數。
“不,這不是我自己。”他想了想。
“我是——”
“狗頭村——鬼案——趙福生——鎮魔司——”
記憶碎片在他腦海裡閃現。
他曾受厲鬼乾擾記憶與認知,對這樣的狀況遠比一般人更有經驗,再加上他的鎮定及某種怪異的力量似是在庇護著他,使得他很快想起了一部分零碎的記憶。
隨著一股陰寒感遍及武少春的周身,他受到乾擾的情況減褪,更多的回憶出現在他的腦海。
“武少春,我是武少春,趙福生——大人——大人為我打下了門神烙印。”
大人為什麼會為他打下門神烙印呢?這個疑問浮現在武少春心頭,他隨即想起了答案:
“是因為鬼案的原因。”
郭家有鬼!
記憶逐漸倒推,他憶起馬車上與曹大宗同行,而之所以與曹大宗同行,則是因為封門村出了事——接收了鎮上府衙的錢財為官府辦事的郭威家裡人失蹤了!
武少春恍然大悟。
“郭威!是郭威!”
那抱著小孩喊‘四蛋’,對著他喊‘爹’的人是郭威。
郭家鬨鬼了,趙福生大人以李大齙子引出了厲鬼!
他臨危受命,大人為他打下了鬼印,讓他拿碗獻祭,讓厲鬼現形。
大人那時是怎麼說的?
“少春,你要不要馭鬼?”她問。
他要馭鬼!
這是一個大人給他的機會。
武少春瞬間警醒。
他一旦意識警覺後,整個人的魂魄似是被劈成了兩半。
一半仍保持著武少春的意識,另一半則是變成了郭威的老子,記憶且回到了多日前。
武少春的身體感知也受到拉扯。
一種極度陰寒的感覺籠罩他的全身,這種寒意令他畏顫,又令他周身皮肉刺疼,但在疼痛、恐懼之餘,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護持著他性命。
而另一方麵,仿佛無止儘的疲倦席卷了他的意識,他覺得自己老邁而腐朽,身體有力不從心之感,身上重逾千斤,使不上力氣。
回憶仍在繼續。
郭威還在喊他:
“爹,你咋不應聲?”
武少春張了張嘴,他想說:我不是你爹——
但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
“爹不吃,沒有餓呢,回家再煮粟飯吃。秀荷和四蛋吃,秀荷嫁到我們家,一直都苦了她——”
一家人彼此維護,溫馨親近。
武少春的意識在分裂之時,意外通過記憶的碎片親眼目睹並親身參與了這一幕,心中怪異至極。
他已經知道了最終的結局,難免有些唏噓。
兩個大人都推來推去,最終郭家隻給郭四蛋買了一碗炒米。
買了之後,郭家人在周圍人嫉妒且眼饞的目光中想要離開,武少春的身體卻牢牢‘釘’在了原地。
這並非是武少春本意。
事實上他在意識陷入回憶的那一瞬,整個人就已經被厲鬼完全控製,無法自由行事。
郭威牽著孩子走了數步,看著孩子捧著炒米袋子歡喜的模樣,心中也很是開心。
但一家三口走了很遠,他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突然轉頭: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