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島敦聽到了巨獸的嘶鳴。
是黑雲壓了城池, 花折草欲摧,風聲鶴唳中,陰影猶如沒有實體的惡魔從地底往上爬,用它臃腫龐大的身軀, 罩住了螻蟻般渺小的人類, 口器微張,聲波撼動山嶽, 鼓膜破損, 血絲溢出。
心臟像是跌進了無底的黑洞,落不到實處的恐慌感,在一瞬間漲滿了他全身。
汗毛豎起,細胞在戰栗著, 本能、情感和理智都驅使著他躲進狹小的儲物櫃中, 企圖從密閉黑暗的空間汲取一絲安全感。
然而, 他卻做出了違背本能的, 讓接下來的他悔恨不已的決定。
他拉開了孤兒院的側門,悄悄探出了頭。
無月之夜, 暗色濃重, 伸手不見五指, 隻聽嗚嗚的風聲刮過林木,似嬰兒的啼哭。
他仰頭看去,眼瞳驀地一顫, 點亮了萬裡燭火, 竟流露出不合時宜的——驚豔。
他看到了焰色蝴蝶從天而降,在這黑暗中唯一的光團。
……
胡桃勉強在魔獸吉格抵達之前, 攔在了他的去路上。
她的身後就是孤兒院, 位於偏僻的市郊區, 卻不幸地坐落於魔獸吉格的行進路線上,眼看著要成為祂腳下的塵埃。
胡桃並不打算與祂硬碰硬,她的目標隻有魔神殘渣的核心。
金色蝴蝶重新凝聚成少女的實體,胡桃眼角餘光意外瞥見孤兒院側門角落,一個暗自探出頭來的白發男孩,她嚇得心臟都快停跳。
“回去!!”
黑霧湧來,似最猛烈的毒素,過境之處草木腐蝕,化作毒水融入地下。
胡桃一手握著護摩之杖中段部位,迅速旋轉,將其舞成圓扇,附著的灼灼蝶火噴薄而出,在空中張開一麵火焰鑄成的牆,燒儘毒素,黑霧變為煙氣。
胡桃並不戀戰,她急忙扭頭,抱住那個明顯嚇傻了的白發男孩,幾個縱躍跳到屋簷上,躲開了魔神殘渣的侵襲。
“老老實實待著。”胡桃沒好氣地說道,“把孤兒院的其他人喊起來,見勢不妙就趕緊跑,聽到沒?”
留下這句話,她又隻身一人衝上去和那怪物搏鬥了。
中島敦緊緊抱著膝蓋,他能感覺到自己腿部的顫抖,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快點跑起來,快點通知院長,快點去讓大家逃命……大腦瘋狂地發出指令,但是雙腿根本不聽使喚,像是控製中樞的神經分了家。
太恐怖了,眼前的畫麵,足以成為男孩一生的夢魘。
那是宛如高緯度生物的威壓,散發著“神明”氣息的魔獸,其高大如山脈,他竭力抬頭望去,竟是望不到腰部以上,那早已超出了他的視野範圍。
這不是獸……這是天災。
人類在天災前隻能哭著祈禱逃命,脆弱到輕易就能被摧毀,洪水、地震、雪崩、沙塵暴……短短數秒就能將人類經營百年的成果化為烏有,是上帝的責罰。
可是,她在做什麼?
那個女孩子,竟然敢衝上去,竟然企圖以凡人之軀,撼動神明。
中島敦的感知還在,他明明看到了胡桃身上的血漬,聞到了那充斥鼻腔的腥臭味,觸目驚心的傷勢,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在流血,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
是蚍蜉撼樹,是飛蛾撲火,她怎麼攔得住那麼可怖的魔獸?
中島敦摳著房簷上的磚瓦,讓銳利的邊緣割破自己的手指,疼痛勉強喚醒了他的神智,他第一反應是帶著哭腔,大喊道:“姐姐——你快逃啊!!”
胡桃沒有聽見。
為了集中精神,潛意識中,她把其他感官降到最弱,心臟瘋狂地跳動,泵出灼熱的血液,充盈到身體的每一處。
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天空中的那一點,放輕了呼吸。
看見了。
魔獸吉格抬起左臂,想要將她砸落,然而就在那一空檔,藏在胸膛處的殘渣核心暴露了出來。
淩冽的拳風已經到達,左耳嗡嗡失聰,耳膜破裂,滲出了血液。
胡桃沒有去管,她雙手握槍,溫度節節攀升,隨後在細小蝴蝶的纏繞下,護摩之杖驟然擲出,槍尾之後,似有虛幻的幽靈露出一角,在空中飄蕩。
梅花印同時引爆,幽靈吐出冥間的烈焰,那是在人類靈魂中烙刻下的印記,是由人間通往三途川的最後一場炙熱的頌歌。
其名為火葬,安魂之秘法。
——蝶火燎原。
轟隆!
音爆接連破開,胡桃被魔獸吉格擊中,洋娃娃般無力地倒飛而出,狠狠撞在了牆磚上,緩緩滑下,牆麵上是幾道駭人的血痕。
“咳、咳咳……”胡桃顫抖著扶住槍,勉強站了起來。
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發亮,擦乾嘴角的血漬,安魂秘法一出,她的傷口奇跡般的複原了些許,胡桃的唇線揚起,扯出一個肆意的笑容。
剛才那一下,足夠把魔神殘渣燒成灰燼了,地圖上再沒有了殘渣的能量標識。
她卻還活著。
所以,這一回是她贏……
思緒驟然中斷,胡桃眼眸睜大,愕然地看著那靜止不動的魔獸吉格,又開始抬起祂那巨型花崗岩般的腳掌,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騙人的吧。
魔神殘渣,不是這隻魔獸的動力核心嗎?!
來不及思考,胡桃猛地竄上屋頂,把那個站不起來、說不出話的白發男孩提溜起身,她也懶得責備這孩子怎麼愣著不跑了,死神就追在他們身後。
嘭、嘭、嘭。
每一次落足都能帶動一次地震,胡桃把男孩扔進孤兒院的大門,讓他速度去通知其餘人,好在這回他終於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跑走了。
孤兒院的人不少,大多都還是孩子。
讓他們疏散的話,至少還需要二十分鐘……
縱使是樂觀如胡桃,此刻也不禁扯出一絲苦笑了。
算了,大不了搏命吧。
……
中島敦顧不得平日對院長的懼怕,趕忙衝進房間想喊醒院長,等他趕到之後,他才發現原來院長早就起來了,此時正匆匆穿衣,見到中島敦,他直接一把撈起他,夾在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