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減緩的枯萎。
她最後的話語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朵無法種植的清心,似乎已經告訴他了。
那是他觸不到的空中樓閣,美好而虛幻的泡影,不可細思,一戳即碎。
中原中也低下頭,近乎頹然地捂住了臉龐。
“對不起。”看不見的千萬根細密的針紮在血肉裡,疼得手指都在微微痙攣,“我做不到,我完成不了和你的約定……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即使當初當局者迷,在後來察覺到不對勁時,隻要稍微一複盤,中原中也就能發現那些漏洞。
甘雨實在不擅長騙人。
可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自欺欺人地,被她騙了這麼久。
她竭力粉飾太平的薄紗下,究竟藏著怎樣冰冷刺骨的真相?
中原中也光是看一眼,那股寒意便如同冰雨當頭淋下,讓他禁不住地顫抖。
——是他害死了她嗎?
兩年前,他為何會無故自愈,就像吸食了甘雨的生命力一樣,他的身體越來越好,而甘雨越來越差。
她究竟犧牲了什麼。
他又掠奪了她的多少。
手套脫下,中原中也的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心口處,指甲慢慢地嵌入,把皮肉割破,血絲流出,他卻感覺不到痛,直到鮮血把襯衫都弄臟了,他才把手重新抽出來,看著指頭上的血滴,怔怔地出神。
痛嗎?他已經感受不到了。
心房裡不知疲絕地跳動著的那塊肉,是她給他的東西。
中原中也對自己的厭惡達到了極點。
厭惡到哪怕在吃飯的時候,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都會忍不住反胃作嘔,好幾次他在港口黑手黨的食堂,當著下屬的麵,忽然跑到洗手池邊乾嘔不止。
惡不惡心。他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在心裡說,你怎麼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
你這個小偷,搶劫犯,惡賊,暴.徒……你怎麼配?
甘雨死了。
她死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在異國他鄉,在荒郊野外。
他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他還記得自己瘋狂的那一個晚上,身上裹挾著醉醺醺的酒氣,直接砸爛了港口黑手黨地下室的門,揪著魏爾倫的領子,用殺氣逼問他甘雨離開那半年發生的事情。
魏爾倫如實告訴了他。
——“這十二處研究基地,這世界上最後殘存的威脅,她為你清除掉了。”
……
“唔……”
中原中也捂著嘴唇,他的胃裡空空如也,能吐出來的隻有酸水。
然後,他蜷縮著身子,渾身發冷地窩在了沙發的一角,貼著那一株小小的白花,仿若那是唯一的暖源。
“甘雨。”他的嗓音近乎沙啞,帶著哭腔,“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把東西都還給你。”他在對早已失去的人祈求,“我把血還給你,我把心臟還給你,我什麼都還給你,什麼都給你……你要我做什麼都行,所以求你……”
他什麼都可以給她,他隻要她。
可她偏偏隻拿走了他最舍不得的東西。
太殘忍了,也太痛苦了。
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隻給他留下這麼一株脆弱的妄想。
右手還留著皮革手套,他蒙著自己的雙眼,像是瀕死的魚般呼吸空氣,手套被浸濕了,淚液滑落到衣衫上,很快就暈開了一大片。
困獸在竭力壓抑著自己,死咬著牙關,身體微顫,猶如緊繃到極致的弓弦,發出了聽不到聲音的,靈魂都被撕裂的慟哭。
……
次日。
港口黑手黨的下屬挺胸直腰,對來者行禮。
“中也大人,日安。”
沒有人比中也大人更恪儘職守了,他們心想。他總是起得比誰都早,在其他人沉浸在夢鄉時,他就坐在辦公室裡處理工作了。
中原中也的秘書很敬佩他,對他的要求也力求達到最好。
隻是,秘書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中也大人。”秘書鞠躬,將一份包裹遞給了中原中也,“按您的要求,這是目前世界最全的植物圖鑒,請您過目。”
“嗯,放在那裡就行了。”中原中也頭也不抬地說道。
“是。”
但凡是熟悉中原中也的下屬都知道,他似乎格外偏愛那一朵花,請了無數植物學專家鑒定、育種,挑選最合適的溫度環境,隻求能把那株花養活。
明明能做的都做了,但好像還是失敗了。
中原中也放下水筆,去拆那一份包裹,厚重的書落在手裡,他翻開第一頁,不厭其煩地去逐個對照。
善意的謊言已經戳破,花季相約或許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但是……總要有件事做。
他總要有個目標,總要有個能穩住自己的工作。
就算是不可能實現的虛妄之夢也好,那畢竟是她留下的最後的心願。
所以,中原中也依然在試著去達成。
他依然執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