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一個混合體,你混合的東西遠比你告訴勞倫斯的要多得多,過去五十年落入那片大海的心智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流入了你“體內”,或者換種說法······是你吞噬了那些心智?”
“吞噬······這是個很有進攻性的說法,但我並不這麼覺得,我從未吞噬任何東西,我對靈魂也不感興趣,是那片鏡像空間深處的龐大力量在吞噬一切,而構成我的那些“記憶”,隻是被那龐大力量碾碎之後留下的殘渣而已,細小的支流會彙聚在一起,如微塵凝聚成團,我並不先於那些碎片而存在,而是那些碎片凝聚成了我——瑪莎,隻是一個從碎片中驚醒的幽靈,後知後覺地承擔起了收殮者的角色。”
“碾碎之後留下的殘渣······”鄧肯皺了皺眉,“為何瑪莎沒有被碾碎?”
“因為勞倫斯來到了這片海域,”鏡中的女冒險家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蒙您眷顧,所以瑪莎也蒙您眷顧。”
鄧肯沒有說話,他陷入了長久的思索,過了許久,他才若有所思地打破沉默:鏡子中的世界是不連續的······”
“是的,鏡子中的世界是不連續的,空間不連續,時間也不連續——結局誕生於開始之前,您製造了瑪莎,而瑪莎現在在回答您的疑問。”
鄧肯輕輕舒了口氣。
“一個龐大的資料混合體······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你知道那麼多東西了,”他將話題拉回,“不僅僅是因為你在那片鏡像空間徘徊了足夠久的時間,更因為你容納了足夠多的“記憶”······那麼回到一開始的話題,不到千分之一的“瑪莎”,真的足以支撐起你的穩定人格,讓你永遠維持當前的自我認知嗎?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你這個收殮者'人格會淹沒在那浩如煙海的記憶中,你會不會忘記自己的名字,而成為一個混沌、龐大、危險的亡魂?”
女冒險家抬起視線,在平靜的表情中,她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像曾經的您一樣?”
“不,我當初比你走的更遠,亞空間是一個比鏡像世界更深邃幽暗的地方——因此當時的我也比你更加危險,”鄧肯並未在意對方大膽的發言,而是維持著一如既往的平和語氣,“所以,我更了解一個失控的亡魂能造成多大危害——哪怕這個亡魂比我當初要“安全”一點。”
鏡子中的女冒險家一時間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她才突然開口:“您認為我現在可以算作是“瑪莎”嗎?”鄧肯思考了幾秒鐘。
對這個龐大駁雜的混合體而言,瑪莎隻是它的千分之一,但對於那個自我認知為“瑪莎”的人格而言,這個混合體中所包含的,是她的百分之百。
這個龐大的混合體到底是“誰”,其未來人格到底會處於哪種狀態,似乎完全處於一種“待定”的狀態——失控的概率是有的,但其目前的人格與自我認知也是毫無疑問存在著的。
鄧肯陷入了短暫的猶豫,然而就在這絲猶豫剛剛泛起的瞬間,他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了一幕似真似幻的畫麵——
海風輕柔,波浪和緩。
他立於水麵,碧波於腳下擴散。
有魚躍出水麵在燦爛的陽光下,魚在周圍的空氣中遊弋,環繞悠然。他低下頭,看向自己腳下。
緩緩蕩開漣漪的水麵看起來澄澈透明,然而其深處卻仿佛籠罩在迷霧之中,不辨虛實,難以看穿。
又有新的事物從水中躍出,在他身邊環繞遊弋著。它們是魚。
鄧肯突然驚醒過來,望向眼前的那麵鏡子。
鏡子中的陰影漲縮蠕動著,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
“······瑪莎女士,”過了許久,鄧肯終於打破沉默,“歡迎加入失鄉艦隊。”
那團充斥著混亂與混沌的、完全不具備任何有形輪廓的、漲縮不定的黑暗驟然收縮,再度化作了身著白色襯衣、棕色馬甲與長褲的女冒險家。
她身後的龐雜陰影已然平靜下來。
同一時間,白橡木號的甲板上,正像個臨時監護人一樣看著人偶愛麗絲和乾屍“水手”戳蟲子的勞倫斯也疑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那些不受控製升騰蔓延的綠色火焰正迅速收斂起來,從三天前開始就一直被動維持著幽靈形態的身體也在迅速複原,而在他的感知中,那些時不時就會因為莫名原因被激活的“幽靈之火”似乎第一次真正獲得了平靜,並成為他身體中可以控製的一部分。
似乎某種導致靈體之火頻繁被動激活的“刺激源”突然消失掉了。“······受控了?”
勞倫斯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