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洗澡……換身衣服……”
……
這裡是他上次沐浴過的那個房間,他又被重新帶回到了這裡,似乎約定俗,這座宮殿中的這個房間就是專門為他準備好的一般。
他隱約覺得上次被蕭玉衡召入宮裡,在去翔鸞閣之前,似乎也是在這裡沐浴過的一般。
隻是那是個夜晚,在迷宮一般的建康宮裡,他根本無從分辨。
泡在灑滿花瓣的浴桶裡,蕭宇的身體得到了極大意義上的放鬆,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倚靠著桶壁睡著了。
夢中,他看到了自己站在滿目瘡痍的瓦礫堆上,遠處殘缺不全的城牆上,一麵寫有“齊”字的破敗戰旗在西風中獵獵作響。
一副國破家亡的景象讓蕭宇感到胸口壓抑,他使勁搖搖頭,想要讓自己儘快自夢魘中醒來,卻發現似乎極難做到。
他依舊置身在那片夢境之中,無法自拔。
他試著去探索這個夢境,當他向前邁出第一步時,就覺得腳下是一種踩碎某種堅硬物件的落空感。
低頭看去,卻見腳下白骨累累,無邊無際延伸向了血色的地平線。
這就是大齊帝國敗亡後的景象嗎?
蕭宇依舊使勁搖頭。
不行!我得快些醒來!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嘲諷譏笑般的笑聲,那聲音就像神經質一般的刺耳。
但那聲音又是那般的熟悉……
蕭宇猛然回過頭去。
就見一個身著黑色龍袍,披頭散發的男人站在了他的麵前,那人手裡拿著一把長劍。
血紅的眸子惡狠狠地望向了他。
“你想當皇帝嗎?”那人問道。
“我……我不想……”
“你不想當皇帝為什麼要穿著朕的龍袍……”
“我……”
蕭宇低頭,發現自己確實是龍袍加身,這讓他百口莫辯。
“自從你穿上龍袍那日起,就已經決定了我大齊帝國的敗亡,你是治亂之源,你有何麵目去見我蕭氏的列祖列宗!”
“我……我沒有……”
那人冷笑,“那你看看周圍的景象,便是我大齊帝國滅亡時的景象,淒慘如斯……淒慘如斯啊!”
“不!!!”
就見那人舉起手中長劍,向著蕭宇當頭劈下。
蕭宇隱約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不是蕭玉衡!
卻更像他!
那也不是他,竟然是他父王蕭子潛年輕時的樣貌!
水中漣漪發出“嘩啦”一聲,蕭宇慘叫一聲從夢魘中醒來。
薄紗帳外,影影綽綽的人影似乎也跟著動了動,緊接著便有小聲的耳語窸窸窣窣。
蕭宇自然是聽不見帳外等候的那些宮廷內官們都在耳語什麼,他捧起一捧浴水往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讓他頓時清醒了許多。
他不禁又想起了剛剛的夢境,那場夢讓他感到無限惆悵,尤其是那國破家亡的景象。
他不是聖人,當坐擁這無與倫比的特權時,他是不會輕易放手的,他似乎成為了他上一世最討厭的那一類人,如今他要費儘心思維持著大齊帝國的生命。
他突然想起了南唐李煜的那首《破陣子》,若他是亡國之君的話,此時他應當最能體會到李後主的心境,也最能體會到崇禎皇帝朱由校吊死在煤山上的那種絕望。
於是他輕輕念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裡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乾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彆離歌,垂淚對宮娥。”
紗簾外,一時間靜得出奇,但不多時卻聽到有人在小聲抽泣。
估計那些整日裡幽居宮禁之人,比他更能體會到那種國破山河流離失所的意境吧!
蕭宇起身,離開了浴桶。
“來人!為本世子更衣!”
兩名宮娥掀開了帷幕,她們小心地瞥了眼蕭宇緊繃結實的胸腹肌肉,又悄然垂下了眸子。
三四名內官一起上前,為蕭宇擦拭著身體。
一名內官注意到蕭宇帶來的那個布包袱,想來裡麵都是這位小王爺的隨身物品,就想著是否要去拆那包裹。
“彆動那些!”蕭宇突然說道。
那名內官伸出的手馬上縮了回來,回頭對著蕭宇一陣諂笑。
另一名內官過去打了他的手一下,嗔道:“忘了周公之前的交代了嗎?衣物都在那邊,是周公按尺寸精挑細選的,怎可拿錯?”
蕭宇瞥了一眼這些閹奴,他並不說話,他閉上眼切身體會了一把“做皇帝”的感覺。
這時,門外又走進來一名內官,拱手彎腰道:“小王爺的甲胄和那杆長槍,奴婢們也給擦拭出來了,通體發亮,就像新的一樣,奴婢幾個為小王爺把甲胄穿戴好嗎?”
門內一人細聲大罵:“小王爺又不上陣打仗,穿什麼甲胄,怪沉的,真是沒有一點兒眼力,該打!”
門外宦官諾諾稱是,就要退下。
蕭宇道:“把甲胄給我拿進來,為我穿上。”
周圍一大圈的內官互相看了看,還是門內一人點頭,其他之人才敢行動。
蕭宇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嘴角微微一翹。
他斜眼瞥了那內官一眼,“我不認得這位中貴人,敢問中貴人何人?”
那名內官臉上堆笑,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趕忙彎腰答道:“回小王爺,奴婢姓趙。”
“姓趙?可是趙高的趙?”
蕭宇此言一出,那趙姓內官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身子忍不住一抖。
此時,在場內官都小心地抬眼望了望蕭宇,隻見他身材魁梧,氣宇軒昂,不同於宮闈之間長大的皇子公主,他的身上有一種殺伐之人才會有的強大氣場。
在這宮禁之中,再無人敢小瞧他,將他描述成那七年不言不語的傻子了。
穿戴完畢後,蕭宇將屋內的內官宮娥全數支到了外麵。
他四下看看,打開了周內官交予他的那個包裹。
裡麵確實有幾件嶄新的男子袍服,同時還有一個卷軸。
蕭宇將卷軸緩緩展開,眼前頓時一亮,就見一位絕美的女子躍然紙上。
畫卷上有個落款,隻書“智藏”二字。
蕭宇再次細看那躍然紙上的美女,卻覺得那女子與永寧長公主蕭玉婉又有幾分神似,那畫上之人小巧的秀足踩在朵朵蓮花之上。
他抬了抬眼,喃喃道:“步步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