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子時三刻。
蕭玉衡,大齊的這位年輕皇帝並未安歇。
此時的他兩眼通紅布滿血絲,正舉著一盞銅燭台站在含章殿內的一麵巨大屏風的後麵。
這扇屏風看似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它的上麵畫著一幅最常見不過的《寒江垂釣圖》,倒是屏風的背麵另有玄機。
隻見那背麵密密麻麻地貼著一張張黃色的紙條,紙條上寫著一些人的名字以及官階大小。
有些人的名字用紅筆圈了個圈,而有些人的名字又用黑筆打了個叉。
而在最正中的位置上並排有三張紙條,“蕭子潛”“蕭子啟”“蕭煒”這三個名字赫然寫在上麵,隻是名字上並沒有紅圈或者黑叉。
蕭玉衡握著黑筆的右手微微顫了顫,他始終沒有下定決心,於是將手中的筆扔到了地上。
“殺......還是不殺呢?”蕭玉衡自言自語道。
如果是三年前他即位伊始,對於殺人他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猶豫過,但殺人一旦殺多了他便感到害怕,越是夜裡越感到害怕。
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的都是那些死在他屠刀下的皇親勳貴,其中最小的是隻有四歲的南平王蕭玉益,恍惚間他甚至看到那個少不更事的幼弟正搖著他的胳膊向他乞求饒命。
但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正是他下令把那個小男孩兒和他的母妃一起扔到火裡給活活燒死的。
想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的耳邊似乎還有那幼弟的哭喊聲,而他感到這幽深昏暗的含章殿中似乎處處透著一股鬼氣。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那聲音在這空曠的深宮大內中空靈地回蕩。
一股撲鼻的異香迎麵而來,蕭玉衡抽了抽鼻子,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阿姊?”他輕輕地叫了一聲,仿佛害怕他的聲音太大會驚動了這深宮中的幽魂。
“陛下。”永寧公主蕭玉婉的聲音自那輕紗帷幔外傳來。
蕭玉衡如受驚的孩童一般赤著腳便跑了出去,一下子撲到了這位絕美公主的懷裡。
“阿姊,我又看到他們了,他們老來找我,說什麼都不肯放過我。”蕭玉衡像個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說道。
同時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蕭玉婉身上那獨有的香氣讓他的心神稍感放鬆,他又輕輕地說道,“阿姊,你身上的香氣真好聞,就和母後當年身上的一模一樣。”
蕭玉婉輕歎一聲,她那纖纖玉手撫摸著這位年輕皇帝那冰冷煞白的臉。
“又睡不著了嗎?”蕭玉婉愛憐地望著他。
“嗯,阿姊不在身邊,那些壞人老來騷擾朕。他們活著的時候就想要朕的命,死後變成厲鬼也不肯放過朕。”蕭玉衡一臉乖巧地說。
“阿姊陪你到床上去睡吧!”蕭玉婉輕輕說道。
“嗯嗯。”年輕的皇帝使勁點點頭。
於是蕭玉衡拉著蕭玉婉的手往帷幔後的那張龍榻上走去。
當路過那麵巨大的《寒江垂釣圖》屏風的時候,蕭玉婉望著背麵那一張張的黃紙條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她那原本明亮的眼眸頓時也失去了光澤。
坐在龍榻上,眼前是一片昏暗,隻有遠處那盞孤燈還在倔強地散發著那僅有的微弱光芒。
輕柔的歌聲在這陰森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蕭玉婉停下哼唱,低頭愛憐地看了看正枕在她腿上睡去的年輕皇帝,他那原本緊皺的眉頭已經慢慢舒展了開來,輕輕的鼾聲已經開始有節奏地響起。
“好好睡吧!我的阿弟。”蕭玉婉輕聲說道,她把年輕皇帝遮臉的幾縷亂發給撫到了臉後,“既然如此痛苦,當年何必要爭這儲君的位置呢?”
當她說到這裡,忍不住苦笑一聲。
當年若非爭到這帝位,或許他們姊弟兩個的葬身之地野草也得有一人高了。
正想到這裡,她突然感到自己的一隻手被人握住了。
她低下了頭。
“阿姊,朕剛剛做夢了。”蕭玉衡並未睜開眼睛卻輕輕說道。
“睡吧!皇上,時辰尚早,明日還要早朝呢!”蕭玉婉輕聲安撫道。
蕭玉衡輕輕搖搖頭,此時的他似睡似醒:“阿姊,朕夢見了那年冬天,你還記得嗎?就是下了好大雪的那個冬天,母後還在,帶著我們倆在華林園遊玩賞雪。”
“本宮也還記得那天......還記得那天就在那華林園裡,你跟那孩子發生了爭執,結果你和他打起來了……”
“嗬嗬......每每夢到那天,總會連帶著想起他來,真掃興。”蕭寶裕嘴角掛著一抹微笑,“朕活到現在,與人打架也就隻有那一次,結果還打輸了。”
“當時是為了什麼呢?還有魏國來的宣明公主和那位清河王怎麼得罪你了,你要放狗咬他們。”
“朕就是覺得他們討厭,明明是茹毛飲血的索虜,卻要著我漢衣,習我禮儀,在我大齊的朝堂上,還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著就來氣……再想想那年壽陽的戰事,索虜無故扣邊還擄掠我大齊軍民,想想就恨得牙根發癢。”
“哎,當年之事那又何必呢?若是得寵的皇族,怎會在那時跟著魏使來我大齊,何況那時你們都還年幼,征伐之事也不是他們小兒能左右的。”蕭玉婉歎聲說道。
“五胡亂華,索虜占我北地大好河山,雖然那是他們祖輩犯下的罪惡,但有朝一日他們長大成人,也會尋著他們父輩足跡來犯我大齊,索虜都是該死!”
“又作小兒言。”蕭玉婉淡淡一笑,“皇上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孩童了,要知道如今國祚不穩,國內鞏固皇權,外交結好魏國才是當前的國策,一味征伐勞民傷財,對兩國都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