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正站在牆根的陰影之下,對方壓根就沒看到他。
他不禁鬆了口氣,再看那黑衣人。
隻覺得他的體型有些小巧,舉止動作倒像個女人。
隻怕是個女刺客。
蕭宇怕她還有彆的同伴,就暫時沒敢輕舉妄動,躲在黑暗中細細觀察。
就在那小巧的黑衣人不知該往哪兒去的時候,突然一陣空幽的洞簫聲自空中飄過。
蕭宇不懂音律,但他依舊聽出了蕭聲中的淒苦悲涼,似乎在訴說著一種難言的痛苦與無奈。
隻見那個小巧的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顫,落寞的身姿靠到了一處牆壁,她扶著牆,身子微微抽動,發出了女子的抽泣。
她果然是個女人!
此情此景讓蕭宇越發看不明白,但女子淒苦悲涼的背影,卻讓他有種說不出的酸楚,為她徒增憐憫。
片刻之後,那女子用衣袖抹了抹臉麵,消失在了那道側門之後。
夜霧沉沉,蕭宇若有所思停立在那裡,淒婉洞簫繞梁三日不絕於耳。
這時,不遠處有兩盞紅燈向這裡飄來,那是兩個守夜的護院。
他們原本想要順著側門拐進院內,結果被從黑暗中走出來的蕭宇給驚了一跳。
他們見是江夏王世子,趕忙作揖行禮。
“那洞簫聲來自何處?”蕭宇問道。
兩名護院對望了一眼,一人上前稟告:“回小王爺,那聲音是從府上幕賓楊華楊將軍院落內傳出來的,想必是楊將軍在此吹簫。”
“他經常在夜間吹簫嗎?”
“正是。”
另一人上前:“若這蕭聲打攪了小王爺安歇,小人這就去知會一聲楊將軍。”
蕭宇擺擺手:“不必,這蕭聲淒美哀婉,讓我有所共情,就讓楊將軍多吹一會兒,我也可多欣賞一會兒這蕭聲。”
兩名護院都麵露詫異,聽蕭宇如此說來,也便拱手告辭,要到下一處巡視點巡視。
臨行前,蕭宇再次交代他們不要去打攪楊將軍雅興。
兩人抱拳應諾。
蕭宇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兩名巡夜護院走遠。
他才走到了先前女子站立的地方,他摸了摸牆壁,閃身進了那座側門。
聞著淒婉蕭聲,蕭宇走近了一處清幽的院牆。
蕭聲戛然而止,院內卻傳來了一對男女的清幽對話。
蕭宇找到院門,站在門前向裡窺伺。
月光如洗,將院內景致映得通亮。
女子在院中孤寂獨立。
楊華麵露驚疑,自台階上緩緩站起,手中洞簫落地,沿著台階滾至女子身前。
他眼含熱淚,輕聲喚道:“仙真……”
女子緩緩彎腰,將洞簫揀起,在手中小心擦拭。
一陣夜風拂過,女子將蒙麵布巾摘下,絕美姿容暴露在夜色之中。
女子凝視著他,久久不言。
楊華緩緩向台階下走去,伸出手臂,似想去抓這眼前的虛無。
“仙真,真的是你嗎?”
“是我。”女子步步後退,語調清冷,“楊華,聽聞你將要大婚,我特來討一杯喜酒來吃的。”
楊華臉上欣喜消散,愁苦滿麵,他微微張嘴似是有話又像無言。
他隻輕輕喚出兩個字,
“仙真……”
便又陷入到了無儘的哽咽之中。
而女子的身子也在微微顫動,她言語淒冷,帶著顫音。
“楊華,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要說。整個建康城大街小巷都已傳開金城公主就要下嫁於你的消息,新的領軍將軍府即日就要完工,作為你們的新家。
“南齊皇帝真是皇恩浩蕩,金城公主也是柔情似水美若天仙,難怪你急著要背離大魏,投奔這建康,在這溫柔富貴鄉裡享受高官厚祿、榮華富貴,揚名立萬。哼哼,金城公主能給你的,我統統都給不了!
女子語調哀怨,她眼中怒意漸濃。
“但是楊華,我不恨你投敵賣國,也不恨你舍我而去移情彆戀,我隻恨你一聲不響,不辭而彆,在你眼中我隻是個累贅,你棄我就如敝履。”
“仙真……事到如今,還說這些乾什麼呢?”楊華先前的腳步停止,他歎息一聲,“你何必再來呢?仙真的愁苦我感同身受,我之悲苦又何人知曉。七年前那個初入崇訓宮為侍衛的楊華早就死了,死在了宮廷內鬥、死在了機關算計、死在了兄弟相殘,骨肉分離,如今漂泊南朝的隻是空有軀殼的一抹孤魂,太後何必苦苦相逼呢?”
聽聞此言,蕭宇心中感到震撼,眼前這位女子莫非就是……就是掌握北朝實權的胡太後!
到底是多大的勇氣讓她敢於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出現在這南朝永寧長公主的府邸,來見她昔日的情郎呢?
“相逼?嗬嗬,我何時相逼,你真是好絕情。”
胡仙真絕然搖頭。
隻見楊華痛苦麵容望向浩瀚星辰,似有淚痕自頰邊飛落。
“仙真,相逼也好,絕情也好,你我緣分已絕,回北朝去吧!手掌天下的攝政太後,不該因兒女私情出現在這南朝的土地上。”
胡仙真慘淡一笑,他笑聲中似有哀怨、愁苦還有那不甘。
“楊華,你不敢看我,你在說謊。在我眼裡楊華從來都是一個直言不諱的好男兒,什麼時候也沾染上了這南朝之人口是心非的詐術?告訴我,這非你心中所想,對嗎?
“你可知你離我而去的這段時日裡,我肝腸寸寸斷,眼淚也已流乾,我從不後悔心中有你,喜歡你,但我無法忍受你的絕情。”
楊華轉身,負手而立,不讓人看到他的表情。
“我心已絕,為仙真好,為大魏江山好,請太後回鑾,不要苦苦相逼。”
胡仙真淒然麵孔顯出苦笑:“莫不是南朝皇帝高官厚祿,金城公主柔情似水,讓你真的淡忘仙真了吧!忘了你我永不相負的誓言!”
“金城公主待我很好,南朝皇帝視我為肱骨。”
“你在撒謊,你在騙我,若不如此,你為何不敢看我!”
楊華望天,沉默不語。
胡仙真整個身子頓時頹然了,她幽幽道:“南朝人都道那金城公主心地善良貌若天仙,而我容顏已衰,早已不複當年,金城公主……金城公主莫非真的占據了你的心。”
胡仙真絕望頹然令人動容,站在門前的蕭宇不禁也感到扼腕歎息。
楊華慢慢轉身,他滿含悲涼的眼眸中流下的不再是淚,而是血。
他心底的那道防線早已堅持不住,即將坍塌。
他撲上去,緊緊抱住那位權傾天下的年輕太後。
“仙真,我心中有你,再裝不下她人……楊華七尺男兒,隻覺愧對金城公主情意。”
胡仙真見有轉機,她絕美容顏望向楊華。
“你若心中還有仙真,那就隨我回洛陽,無論你做過何事?我都有辦法給你鏟平!”
“仙真真的不懂我。”楊華決絕搖頭:“我年少之時便有舉鼎之力,武藝出眾,勇冠三軍,本可像家父那樣成為一代名將,封侯拜相。卻沒料到我與仙真之間一段纏綿錯愛,卻讓我與仙真都置於風口浪尖之上,楊華之命輕薄,但仙真貴為太後,如今朝中群狼環伺,仙真一個不留意,便會陷入萬劫不複,楊華怎麼忍心仙真受苦?”
胡仙真眼露堅毅:“我不怕,我有手段製衡他們!”
“仙真,曾經滄海,我心中隻有一人,若無法保全我心中摯愛,楊華枉為男兒。”
“楊華……”
楊華猛然推開胡仙真,寸寸後退,一把短刃握在他的手中。
胡仙真眼眸震顫,她顫聲道:“楊華,你……你要做什麼?”
鋒利匕首突然對準自己心口,楊華麵露決絕:“楊華非貪戀美色權勢之人,如此活著,楊華隻感生不如死。今日再見仙真一麵,已了卻我心中一件心事,楊華願死在仙真麵前,以死明誌,對仙真至死不渝。”
“不要……楊華……不!!!”
一泓熱血飛向浩瀚天際,女子淒厲叫聲震動天地。
蕭宇眼前淚光婆娑,他顧不得一切,已經衝到了楊華身前。
胡仙真方寸已亂,她望著痛苦倒地的楊華麵露焦色,卻不知自己該做什麼。
而此時院牆內外犬吠之聲不絕,大批巡夜護院向此地趕來。
蕭宇緊緊捂住楊華傷口,絕美男子氣若遊絲,憂鬱眼眸從未離開胡仙真絕美的臉龐。
蕭宇抬頭,望著那位在北朝風華絕代的年輕太後,嘴裡硬生生擠出了兩個字:“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