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老帶頭走在了最前頭,剩下的幾百號人跟在後麵,如潮水般地向著塢堡東門湧去。
說真的,東門並不好打,城牆完整無缺,睢水的一條支流在塢堡東側城牆外流過,河流不寬,水流也不急。
東方老提前去探過水深,最深處也就到鎖骨。
或許就因為是條天然的護城河,先前的流民隊伍都沒打這裡的主意,選擇了一馬平川的西門和北門。
之前東方老去勘查地形的時候,發現被流民武裝進攻過的塢堡西門和北門的城牆都已經殘破不堪,雖然抓緊修繕,但搖搖欲墜的牆體上仍就有許多難以修複的裂痕,這也是塢堡重兵防守的原因,相對而言完好的東門守備相對的薄弱。
但流民軍不會想這些,這次他們主攻的方向依舊是西、北兩門。
而東方老準備用奇。
他讓人提前準備好了大量繩索和飛虎爪,仗著塢堡城牆高度隻有兩丈,東方老自信以自己的身手三兩下就能攀上城頭,再接應其他兄弟登城也不難。
當時東方老便是如此打算的。
誰知,他帶著手下剛衝了一半,就見前方幾乎已經衝到護城河邊的武崗一夥兒突然停了下來。
緊接著北門突然大開,吊橋也開始緩緩往下放。
東方老皺了皺眉,腳步相對放緩了許多。
他的第一感覺是他們這幫人被守衛東門的塢堡兵丁看見了,覺得他們人少就想出來打野戰。
但城內殺聲震天,東門的守衛再怎麼閒,也不可能放著堡內的巷戰不管,專門跑出來跟他們這麼一群吃不飽穿不暖的烏合之眾打野戰?
正想到這裡,就見武崗一夥兒開始往後退了。
東方老正要破口大罵,就見城門內衝出一群普通百姓,他們扶老攜幼如結陣的野牛一般沒命地向著他們這裡奔逃而來。
顯然武崗那幫人的後退是被這些從城門口湧出的人流給嚇到了。
後來他們還想結成個魚鱗陣之類的陣型,結果陣沒結好,一兩下就被衝散了。
就見到前方有弟兄被直接撞倒在地,又被人連續踩踏,那真是苦不堪言。
東方老看愣了,他一時摸不清狀況,不停有人在他身邊穿過,撞到他或者撞到他身旁的那些弟兄。
很快他們就被撞得七暈八素,似乎沒有招架之力,似乎沒有人在意他們這一群準備偷襲塢堡的流寇。
好不容易他伸手抓到了一個人,那是個老頭。
“老丈,塢堡裡發生何事?”
那老頭一臉驚異地望了眼他,看他的模樣和穿著,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
“呸,賊人,老朽性命豈是你等可隨意賺得的?”
說罷,老頭把他一把推倒,自己又跑路去了。
東方老在地裡掙紮了許久,他差點兒沒被人踩死。
好在一個自家的弟兄看到了才把他扶了起來。
“阿兄,這是怎麼了?苗頭不對,咱們也跑吧!”
東方老一把拉住了他。
“上哪兒跑,家裡人還在挨餓,弄些糧食回去再說。”
但那人還沒來得及回應,就又被人流裹挾著往回退去。
東方老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前方,護城河邊上聚集著他的幾十個同伴,他還看到了小塔一般的武崗也回到了城牆底下,似乎正在聚攏人馬。
而這時自城門往外逃跑的百姓開始變少,人流也稀疏了許多,隻剩下一些腿腳不很靈便的老弱病殘。
東方老稍一定神,他想著還在挨餓的父老鄉親,於是他扒開人流,又召集到了幾十個兄弟向著塢堡的方向衝去。
越過了黑洞洞的城門,裡麵還有個甕城。
這裡火光衝天,戰鬥依舊在激烈的進行。
很顯然塢堡兵丁人少,他們被大批的流民軍分割在了一個個狹小的區域,做著最後的抵抗。
而甕城靠近東門的一小片區域裡的抵抗最為頑強,百餘名塢堡兵丁在一個身著兩鐺鎧須發皆白的老者的帶領下正在與流民軍進行著戰鬥。
他們原本可以逃走,但他們守在那裡恐怕是在為塢堡百姓逃跑爭取時間。
東方老看了眼那位指揮戰鬥的老者,他滿臉血痕,沾染著那發白的胡須,一臉的無畏讓人心生敬佩,他應該就是塢堡的劉姓塢主了吧!
在這弱肉強食的亂世,為了生存,道德與尊嚴又算得了什麼?
東方老不去看這勇敢的塢主麵對流民軍最後的抗爭,而是帶著手下徑直衝進了塢堡內城。
糧食,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來時近千,讓逃亡百姓一衝,東方老身邊就隻剩下幾十了,恐怕那些不是被踩踏受傷,就是被逃難的百姓裹挾而走,再者就是找不到隊伍各自為政的了。
沒有組織性,這是流民的一大特征。
東方老也沒辦法,進塢堡後他把幾十人分作五隊,約定好了集結地點,就各自分頭去找糧食了。
東方老帶著幾個弟兄在低矮的棚戶建築間穿梭,他們被流民軍當作是自己人,甚至有人跟他們打招呼。
東方老八麵玲瓏,遇人遇事巧妙周旋,也沒露出什麼破綻。
他的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耳邊充斥著各種奸淫擄掠的聲音。
他看到女人被流民拖進棚屋,孩童在後麵哭叫著跟著,緊接著傳來女人和孩子的慘叫。
俘虜的男人在街口依次跪下,被一個個當街砍頭。
甚至兩個流民為爭奪一個丫鬟模樣的漂亮少女而大打出手,最終把少女劈頭砍作兩截,一人一半,還哈哈大笑。
……
如此場景林林總總,觸動著一個人的精神底限。
東方老自認為軍武出身,在疆場上什麼殘忍血腥的情景沒見過。
但在這裡他覺得自己正置身在一處人間地獄。
一條巷子裡無人,東方老覺得腳底下濕滑粘膩,一低頭,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氣迎麵而來,讓人作嘔。
原來,整條街道的地麵都被血水浸透。
東方老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他的後背一陣發涼,走起路來都不自然了。
“阿兄,俺……俺不想在這裡了,俺想回家。”身後的一個弟兄幾乎是用哭音說的。
“就你這樣,以後還怎麼為江夏王爺做事,還想當將軍,揍性!”東方老故作鎮定,“說什麼都晚了,快找糧倉。”
這些人踏著血泊終於走出了這條小巷,眼前一陣耀眼的火光出現在了眼前的路口。
一隊滿載而歸的流民軍就拿那麼與他們當街撞上,雙方都是一驚。
東方老注意到那些流民軍一身不合時宜的綾羅綢緞,有些人甚至穿的是女裝,看上去怪怪的,手裡則都捧滿了金銀玉器。
他們見東方老一行兩手空空,對麵打頭的那個用下巴指了指後麵。
“彆搶俺們的,那邊還有呢,不快點兒就讓韓蛟龍那些人拿走了,這劉氏可真是有錢,拉屎都用白絹擦腚,俺們連件麻布衣裳都沒有,俺們可算是開了眼了。”
東方老轉驚為喜,他點頭稱是,一臉油滑,痞氣顯現。
“那是,那是,韓蛟龍去了俺就不去了,上次沒讓他好打,俺們這會兒餓了,哪裡……嗬嗬……哪裡能找點兒糧食。”
“要吃的是吧!”對方突然拿鼻子嗅了嗅,“那邊不是在煮肉嗎?走!咱們吃肉去!”
東方老聞了聞,一種從沒聞到過的肉香飄然而至,讓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那種香味讓他至今難忘,但每每想到,身後又惡寒不已,充滿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