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管事,你也來試一試?哎,說真的,小王爺我真是當夠了,若以後父王回來了,我便出去當個遊俠,帶著東方老和魚天湣他們去仗劍江湖,你可知道東方老過去就是個遊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才叫一個痛快。”
崔管事眼神有些木然,他看了一眼蕭宇,卻見蕭宇已經給他遞過來一塊石子。
他接過石子笨拙地往水麵一扔,石子直接沉進了湖裡。
“不對,不對,水漂不是這麼個打法!我來教你!”
蕭宇話剛說到這裡,就聽“噗通”一聲,崔管事一下子給他跪下了,眼睛也紅了。
蕭宇不解:“這是怎麼了?誰惹到你了?”
“小王爺,老奴以前無知,不知道小王爺的手段,對小王爺做出無理之事,請小王爺饒恕老奴吧!”
蕭宇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在唱哪出,但話說到這裡了,原先有些話該說的還是得說。
他收起了興致,負手而立,望著被晚霞映紅的湖麵。
“該說的話還是說吧!崔管事,當日你傷了那麼多條性命,你心中可痛?又讓我怎麼能夠原諒你呢?每每想起,我心頭總會覺得痛,畢竟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因為你一時的生氣活生生地被打死了。現在想想,也覺得你真是可惡。我一直想問問你,崔管事,我偷偷外出沒有知會你一聲,值得你發那麼大的脾氣要打死那麼多的人嗎?你把人命當成什麼了,噢,你看到我懊悔痛心,心中就痛快了,你晚上睡覺不怕那些冤魂纏身嗎?說實話,那日我真想一拳拳打死你!”
蕭宇的胸廓起伏著,每每想到這事,他便氣憤不已,痛心不已。
過了半晌,身後才傳來崔管事幽幽的聲音。
“若那天打死老奴便好了……”
“什麼?”
蕭宇回過頭去,驚異地望著還俯首跪在地上的崔管事。
“小王爺,您有所不知,您的任何一次肆意妄為都會牽扯到很多的人和事,您如履薄冰卻不自知。您可知道,您的一個不小心,全府上下上千條性命可能都要填進去陪葬。小王爺,你可知你處境凶險,我們全府上下這麼多的下人們每日是如何戰戰兢兢度過的嗎?婢女小廝尚不知情,我們這些管事的心中卻都如明鏡。”
聽到這裡,蕭宇眼中原本憤怒的火焰此時已經熄去了大半,他呆呆地望著崔管事,手卻有些發抖。
“老奴打死那些下人們不後悔,即使他們化作厲鬼來找老奴!打死他們總比讓全府上千條性命都跟著賠進去劃算!小王爺應當知道,在這王府裡除了我們這些犯過事的罪奴和長公主府上撥過來的奴婢,還有很多不知後台為何人的眼線,若是小王爺失蹤的消息傳到了外麵,尤其是讓宮裡知道,那必然是牽一線而動全身,宮裡宮外必然又就是一場軒然大波,或許又會血流成河了,而王府上下首當其衝,到時候……”
聽到這裡,蕭差點兒站不住了,渾身一陣發涼,他靠著湖畔的一塊頑石坐了下來。
“崔管事,你是說我身邊有人一直在監視我,隨時把我的行蹤送到宮中?”
“所以,那些小王爺身邊的人一個也跑不了,必須杖斃!”
崔管事眼神陰鷙,事到如今他並無悔過。
蕭宇坐在原地,沉思半晌,二三十條性命與上千條性命,他腦海中總在盤算著這個問題,總之想到最後他也想不出一條最正確的答案,或許在這等事情上,都有錯,這本就是一個無解的論斷。
他又想起了昨日離開王府之前,潘鐸也在為崔管事開脫,站在他的角度看來,下人便是下人,若失去主人的奴婢,那便如路邊荒草,可隨意受人踐踏,而他們若犯錯,被人隨意打殺也無不可之處。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思想的局限性,正在南北朝,他如今所生活的這個時代,雖然思想上無比開放包容,但連年的戰亂也在肆意地踐踏著無數的生命,在這年代最不值錢的也許就是那一條條的賤命了吧!
所以許多人不怕丟命,也願意用命去搏一次好出身,這便有了王朝更替頻繁,人們的道德價值觀淪喪,儒法思想被人揚棄,佛道昌盛,人人惶惶不可終日,得過且過,及時行樂,又有何人懂得忠君愛國?
如此時代,難得會出一個嶽飛、文天祥、史可法那般的人物。
北伐與南征隻是某些為了博取最大政治利益的手段籌碼,卻背後總有人在無情掣肘。
蕭宇歎了口氣,他又想遠了。
耳邊卻又傳來了崔管事的聲音,那聲音堅定而決絕。
“小王爺,老奴所作所為無愧於心,隻為王爺好,小王爺好,請小王爺不要懷疑老奴的忠貞之心。”
忠貞之心?蕭宇苦笑,這念頭還有誰是忠貞的呢?隻為利益而已罷了。
“我知你是忠心。”蕭宇語調漫不經心,眼睛卻瞥向一側。
“嗬嗬,小王爺最信不過之人便是老奴了吧!”崔管事笑聲淒婉,似乎還夾雜著苦澀和無奈,“但老奴一點都不在意。如今老奴在府上府外罵聲一片,都說老奴是奴大欺主,老奴也願意背這個罵名,但隻希望小王爺能夠記著今晚老奴對小王爺說的話。”
蕭宇心中隱隱有些惻隱,他原本把許多事情壓給崔管事去做,本身其實也不見得就安著什麼好心,甚至有意將輿論的壓力都壓到他的頭上,原本他以為自己等到的會是崔管事的仇恨和謾罵,他甚至有些要逼人就範的意思。
但如今看來,崔管事什麼都清楚,但他還是願意默默地替自己承擔。
“小王爺心中所想,崔八兩都清楚,大量金銀外流,我崔八兩心中如滴血一般,老奴原本想為王爺小王爺看顧好這份偌大的家業,隻可惜小王爺信不過老奴了……但如此之事做起來,還是蠻好,若有時日,老奴也想去那春和坊再走一遭,看看那裡變成何等景象。”
“崔管事,這點兒,哼,我信你。”
“老奴明白,小王爺憂慮什麼。但老奴確實不是宮中眼線,老奴隻是感念多年前江夏王爺的一份恩情,但時間久遠,不說也罷,王爺怎會還記得崔八兩呢?”
崔管事說到這裡,眼中似有淚光閃過,隻是麵具下的表情實在看不清楚。
蕭宇一改往日的平和,目光銳利如冰。
“崔管事,用不著給我唱苦情戲,若你不想做了,我會換人,王府的庫房鑰匙拿著太累,也可一並交給他人,你可以去歇息了。”
“小王爺,罵名老奴都背了,還有什麼可怕的?老奴……老奴看出了小王爺的野心,小王爺也並非籠中之雀,乃是要涅槃重生的鳳凰……老奴所做之事都值得……”
“閉嘴!”
蕭宇回頭罵道,那凜冽的眼神能將一切都冰凍住。
他感到大腦有些亂,如此大逆不道之話怎能出自這崔管事之口,若他是借此來試探自己,那他是絕對的可怕。
但見崔管事將頭俯下,隻敢呼吸地麵的濁氣,卻再不敢抬頭。
方才他感到一股強大的氣場自這位小王爺身後湧出,他隱約看到了龍騰之象,那是天子之氣!
不知為何,隱約間,他居然有種山呼萬歲的衝動。
“崔管事,你退去吧!”蕭宇冷冷說道。
卻見崔管事依舊俯在地上,不肯起身。
就在這時,蕭宇聽到遠處有人喊他,一回頭就見一個身影正向他走來,那是晴雪。
蕭宇丟下崔管事便向晴雪那邊走去。
“怎能了,晴雪……”
“小王爺,客人……客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