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異在黑暗中眨了眨那聚神的小眼睛:“一紙詔書耳,有什麼可怕,詔書也可造假。淮南王沒有威望可服眾,估計半數以上的朝臣都會反對他!”
“真是如此嗎?”
“微臣宦海沉浮三十多年,爬到今天的位置可不是吃素的,小王爺還信不過微臣的眼光。”
“相信。”蕭宇答道,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淮南王造反,你沒參與進去?”
“臣是齊臣,怎可與亂臣賊子相謀!”朱異不滿地叫道。
蕭宇趕忙示意他小點兒聲,似乎有士兵聽到了這邊的聲音,拖槍過來看了一眼。
朱異再沒敢說話,瞪著眼望著蕭宇。
片刻之後,見再沒人來,蕭宇才小聲挖苦道:“你為什麼沒參加呢?他們沒叫你?”
“微臣要是知道,早就告發他們了!”朱異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有些忿忿,“小王爺如此冤枉微臣,微臣覺得心裡憋屈。”
“彆憋屈了,知道你心大,跟你開玩笑。”蕭宇安慰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那種話,微臣都沒搞清楚怎能回事,一群宿衛軍就衝了過來,又殺又砍,東城侯薛信被當場捅成了篩子,還有袁粲,也不得好死,微臣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這時候經不起玩笑。”
“你真不知道怎麼回事?”蕭宇問。
“不知道,你以為那些宿衛軍殺人之前先要告訴你,你為什麼被殺?”朱異反問道。
“現在該怎麼說呢?”
“願聽其詳。”
“以下是我認為的。”蕭宇想了想,“陛下病情沉重之後,淮南王就已經策劃稱帝,如今陛下真的駕崩了,那我就是淮南王登基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他要殺掉我,來穩固他的既得利益。朱異,許多大臣都被他買通了,我基本上沒有勝算,你若還想有從龍之功,可以綁了我給淮南王當見麵禮,順便納個投名狀。”
蕭宇說到最後,有些想要試探朱異的意思,他若有什麼圖謀,蕭宇一槍就能刺死他。
朱異反應很大。
“小王爺把我朱異當什麼人了,那蕭煒是個什麼東西,犬彘耳,他若覬覦帝位,我朱異第一個不服!”朱異說到這裡,語氣變得有些曖昧,“陛下……陛下都駕崩了,微臣認為天不可無日,國不可無君,咱們得出去聯合更多的勳貴大臣,推舉個新皇帝。”
蕭宇此時心跳得厲害:“推舉誰?”
“得與眾臣公、勳貴以及世家大族商議。”
“說你心目中的人選。”
“非江夏王爺稱帝,天下方可大安!”
蕭宇心裡又咯噔了一下,他扭頭去看朱異,周圍黑不隆咚的,他看不清這位“奸相”此時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朱異這家夥真是出人意料,算盤都打到了他父王的頭上了。
而這時,蕭宇意識到朱異這些日子裡處心積慮巴結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位深居禁宮中的父王。
“你真的要支持我父王稱帝?”蕭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異篤定地點點頭:“社稷積弊,百姓望明君久矣,唯有江夏王爺方可力挽狂瀾!”
蕭宇心裡頓時有種被冷落的感覺,死掉的皇帝原本計劃中的繼承者是他的堂兄堂弟,但這位重臣的眼光直接跳過了他們,指向了皇帝的堂叔。
但論想法而言,朱異的想法無疑是一種老成謀國之策。
蕭宇的心思開始跟著朱異走了。
朱異說的沒錯,真正能力挽狂瀾的不會是自己這個連冠禮都沒有進行的臭小子,也不會是淮南王蕭煒那種垃圾中的垃圾,必須要是他父王那樣文韜武略之人才行。
以他父王的能力,或許用不了多久國家就會大治,甚至會超過前朝的“永嘉之治”和本朝的“永明之治”,再厲兵秣馬幾年,趁將來北朝六鎮反叛,一舉收複中原,那也是大有可期的。
“走!咱們去找我父王?”
“小王爺慎重,彆把禍水往王爺那邊引了。”朱異提醒道,“就怕今晚王爺引起淮南王的注意,遭到不測啊!”
“有道理,那咱們該怎麼辦?等到天亮讓蕭煒來殺咱們嗎?”
“小王爺這是說氣話呢?小王爺想想蕭煒為何在這宮變中占得先機。”
“他提前就收賣了宿衛軍。”
“不,宿衛中郎將陸子勳是他的娘家人,他們是綁在一起的,背後是頂級門閥的吳郡陸家。”
“那小王爺有什麼?可有如陸家一般的門閥在背後支持。”
蕭宇歎口氣:“我母妃是琅琊王氏,但舅家人從沒與我聯係過,我似乎什麼也沒有啊!”
“非也,唉,王妃是琅琊王氏的一個偏支,估計沒什麼能指望的人,但小王爺有微臣啊!”朱異答道,“微臣是領軍將軍,手裡有衛戍京師的五衛軍,五萬餘人,比他那小小宿衛中郎將手底下人要多吧!”
“說吧!你想把哪個女兒嫁給我。”
朱異一愣,但一想若能聯姻的話,他們朱氏會不會也等躍入次等世家的行列,但這時候不是要挾人的時候。
“這個……微臣不敢妄想,若小王爺看上了微臣的哪個女兒的話……”
“回頭再說吧,到時候你跟我父王商量就好。”
“是是……”
兩人又坐下屍體堆裡沉默了片刻。
“朱侍中,你說得有道理,需要軍隊,但五衛軍都在城外軍營,遠水解不了近渴,不如咱們去求助禁軍,直閣將軍與我過從甚密,或許能找他幫忙,去平定叛亂!”
“小王爺,今晚發生了那麼大的一件事,皇帝駕崩,國內無主,你能知道裴植心中有何打算?人心隔肚皮,或許他早就倒向了淮南王也說不定。”
蕭宇知道裴植與朱異一直不睦,在這個時候詆毀政敵,那就顯得他朱異小家子氣了。
“裴將軍應當不會吧!”蕭宇道。
“微臣也希望裴將軍不會,但事到如今,還有誰能相信,唯有咱們自己,咱們先逃出台城,然後……然後微臣儘快去調動五衛軍,隻需要五千,就能打進台城。”
蕭宇皺皺眉:“總得給裴將軍透口氣吧!五衛軍無端攻打台城,到時候先跟禁軍火拚上了,兩軍本就有仇怨,那不得往死裡打?那宿衛軍就得漁翁之利了,再說又無詔書,也無兵符,朱侍中如此調動大軍,怕最後給人以口實,到後來咱們就真變成叛軍了。”
朱異冷哼一聲:“小王爺想太多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勝者王侯敗者寇,還管那些作甚,隻要殺了淮南王,在建康城威望最盛的就隻有王爺和小王爺父子,那就是眾望所歸,至於淮南王,給他隨便安個什麼造反的罪名也不冤枉他!”
“讓我再理順理順……”蕭宇要咬嘴唇。
“小王爺,還想什麼!微臣願冒如此大的風險,還不是為了小王爺,為了王爺,為了咱大齊江山永固啊!彆再猶豫了!”
朱異言辭懇切,差點兒就給蕭宇跪下了,但蕭宇似乎還是覺得哪裡不妥,或者某個細節一直被他忽略掉了,這種感覺從半個時辰前覲見皇帝後就有,但一時說不清楚。
至於朱異,他看似大忠,他剛剛還救下了自己,但越是看似大忠之人,背後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盤算,人心難測。
蕭宇心中隱約有種不安,他欠了朱異如此多的情分,或許在將來,這位能臣、奸臣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他蕭宇根本給不起的。
此時依仗朱異會不會真是變成飲鴆止渴,稍有不慎,那真的會是萬劫不複。
“不行!我還得去見見我父王!”蕭宇最終還是決定道。
“誒,小王爺!來不及了!”
隻見蕭宇動作靈敏連貫,自高台上一層層往下跳躍,朱異則是老胳膊老腿,在後麵跟著也費力,並且他還得提防著被那些宿衛軍叛軍發現。
蕭宇在疾風驟雨中漫無目地的向前奔跑,他不知道偏殿在哪裡,隻希望能遇到一兩個宮人問一下。
但一路上除了到處搶掠燒殺的宿衛軍,見到的便是倒在雨幕中的屍體。
突然,一側的院落中傳來了女子的驚叫。
奔跑中的蕭宇突然站定,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急忙向著院落跑去。
一進院落,隻見院子裡躺著兩具屍體。
而在前方的屋舍裡,傳來了女子驚懼的哭叫求饒聲,以及男人的淫笑聲。
蕭宇一個箭步就衝進了屋裡,進門就見三個除去衣甲的宿衛軍士兵將三個半裸的宮女堵在牆角,要去做那奸淫之事。
見蕭宇突然闖進來,他們起先一驚,然後大怒,就要去抄扔到地上的刀劍。
蕭宇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
手中長槍舞動如龍,一槍直接刺穿了一名宿衛軍的後心,那人當場斃命。
另外一人見狀大怒,手中環首刀舞出咧咧風聲,隻兩回合,救被蕭宇刺穿脖頸。
第三人原本想要偷襲,見兩個兄弟如此輕易就丟掉性命,拔腿就忘雨幕中跑。
但還沒跑出院門,蕭宇手中長槍擲出,伴著“嗡嗡”之聲,長槍如銀龍般刺入那人後背,槍尖直接自前胸穿出,那人跪在地上,當場斃命。
蕭宇抹去了臉上的雨水,再看三名衣著不整的宮女,他們或許是受驚過度,嘴裡發出“嗚呀”的害怕聲,又往牆角縮了縮,
蕭宇皺皺眉:“我問你們,你們可知哪裡是側殿?可知江夏王爺被關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