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裡有府上的樂師練習樂譜,一時琴音嫋嫋,絲竹入耳,讓人心靜。
起初兩人都不言語,各自似乎想著各自的心事。
蕭宇不願提起被關禁中的經曆,也不願提起蕭煒、蕭玉蓉被人利用,發動政變,他總覺得這些事情與一貫放浪形骸的潘鐸沒有半點關係。
隻是偶爾說兩句昨日在皇家林苑裡的所見所聞。
“昨日你為何沒去?若你在場,我也不會覺得身邊沒人說話了。”
“你知道我素來不喜歡那種場合,他……他又無端殺人了不是?”潘鐸語調似乎有些不屑。
“他是君,我們是臣,臣背地裡議論君,總是不好的事情吧!”
“哼,蕭大郎,在大牢裡關了幾日,出來說話都如此謹慎了,真不像你。”
蕭宇苦笑,望著湖心亭,喃喃道:“差點兒真回不來了……對了,這些時日未見,不知姊夫都做了什麼,又去哪兒寄情山水去了。”
“嗬嗬……真讓你給說對了,之後我來找過你幾遭,第一次是在你無端失蹤的第二天,府門外都被官兵包圍了,我見形式不好,便知你又闖禍了,彌天大禍!”
蕭宇苦笑著搖搖頭。
潘鐸繼續說:“我那時真是著急,長公主幾日都未回府,我也不好進宮找他,我就四方打聽,都沒你的消息,再然後我就去找朱彥和。”
“你找過朱異?”蕭宇愕然。
“找過,彥和兄說你無礙,留在宮中住幾天,後麵的他來運作,我便信了他,好在找他的第二天,府門外的士兵就都撤了回去,我便也放了心。”
“原本以為你很快就回來,我就每日都來看一看,你府上門檻都快被我給踩壞了。”
“如此頻繁,不知是擔心我吧!還有他事?”
“嘿嘿……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盧龍山望江閣詩會,讓你給忘了嗎?最終也是沒等上。”
“罪過,罪過……”蕭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錯過了,錯過了,詩會如何,都有何人參加,其實我一直想看看如何曲水流觴,真可惜……最後可有好的作品問世?若有,念上一兩首,你我也好品鑒品鑒。”
不知為什麼,潘鐸見蕭宇此事的模樣,總感覺他臉色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似乎蕭宇一眼便看出了他那日想不出好詩句的窘態。
“蕭大郎,你欠我的那三首詩呢?何時給我,就像那日在範彥龍草堂所作的那種一樣,能……能裝逼的那種!”
蕭宇樂了樂,“裝逼”這個並不是屬於這個年代的詞語已經被這潘駙馬活學活用。
“望江樓……”蕭宇望著湖心沉思了片刻。
此時他確實想找首詩詞在潘鐸麵前裝一裝,但望著晨起的湖岸卻無感。
腦海中卻想起了唐朝溫庭筠的一首《望江南》,但那意境似乎更切合女子,更切合昨日離彆再見的晴雪。
他默念道: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儘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念完這些,他的思緒竟然還停留在昨日傍晚,夕陽下與晴雪久彆重逢的場景。
他沒有注意一旁的潘鐸正在默默背記。
片刻之後,潘鐸突然道:“不對啊?這明明是一首小女兒情懷的詩,你……你如何做得?”
蕭宇挑挑眉毛:“我何時說過是我作的?”
“你啊……”潘鐸還是不信,他搖搖頭,“但也不失佳句,就是那句過儘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那意境,就是小謝(謝佻)在世,或許也做不出如此佳句,但在你看來,卻是信手拈來。”
“不信便不信,嗬嗬……”
蕭宇笑著繼續往前走去,前方不遠處便是通向湖心亭的回廊。
日頭淺淺毒了起來,樹梢上響起了蟬鳴聲。
兩人一起向著湖心亭那邊走去。
湖心亭中,一名女琴師正背對著他們在桌案上撫琴,琴聲如涓涓細流,沁人心脾。
潘鐸精通音律,也不禁心向神往,但見琴師背影纖柔,舉止間透著彆樣的高雅,不禁問道:“府上有如此妙人,為何以前從未見過?”
蕭宇愣了愣,他整日裡呆在鳳鳴閣中,對管竹絲樂並無太大興趣,隻知道府上有樂師舞姬,卻總因各種事由想不起來“尋歡作樂”,這倩影曼妙的樂師他竟從未見過。
“不妨到近處看看……”
潘鐸搖搖頭:“走得太近,隻怕影響到樂師,也便彈不出如此妙音了。”
蕭宇心裡略顯失望,他說那句話隻是想找個由頭湊到近前看看那樂師的樣貌,誰知潘鐸對那女樂師卻無半分的好奇。
然而就在這時候,琴聲戛然而止。
女樂師款款起身,收拾起自己的物品,她微一轉身,見到兩位風神俊秀的貴公子正站在不遠處的連廊中望著自己,她不禁低下了頭去,嬌羞地給兩人福了個身。
潘鐸朗聲笑著對蕭宇打趣道:“我就說嗎?琴音隻可遠聽而不可近觀,打攪到女郎了,彆再無那三千妙音了。”
蕭宇不懂這些,也隻是應和道:“打攪女郎了,實在抱歉。”
女樂師嬌羞地笑了笑,柔和的鵝蛋臉色泛出淡淡紅潤,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
“沒……沒有……此時恰巧便是奴回去的時辰了……”
“為何以往沒聽過女郎在此彈琴?”
“以往?”女樂師臉色泛起了一抹詫異,“奴每日都會來此……”
蕭宇上前兩步:“那便奇了怪了,我常常在此經過,有時見過舞姬在岸邊練舞,卻未聞女郎湖亭撫琴。”
女樂師遲疑了片刻:“師傅不讓……”
“為何不讓?”
“師傅怕奴彈不好,擾到了小王爺。”
蕭宇覺得好笑,他與跟過來的潘鐸對視了一眼。
那女樂師輕輕咬了咬嘴唇,繼續道:“所以每日裡奴隻敢在小王爺不會出現在湖邊的時候過來彈琴,這些時日,我聽姐妹們說小王爺出門在外,才敢大著膽子到這湖心亭彈奏一會兒。”
蕭宇笑道:“就這麼怕小王爺聽到?我想小王爺若是聽到了的話,他不會說你彈得不好。”
“謝謝郎君誇獎。”
女樂師臉上笑容綻開了,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嬌豔奪目。
看來,這位樂師尚不知道他這位小王爺昨日已經回府了。
“敢問女郎芳名?”
“奴叫張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