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又想起了今日在湖心亭裡的時候,潘鐸與自己的那段對話。
說的似乎都有道理,但蕭宇自信滿滿,不以為意,而他不可否認的是,這位女琴師身上似乎真有著某種魔力……或者魅術,她總能讓男人為她而著迷。
先前,當琴音響起之時,蕭宇腦海中首先出現的就是張琴言撫琴時的畫麵。
再看晴雪此時的健談爛漫,不可否認張琴言果然是有一些手段的,就如晴雪這般單純的心計,恐怕早已被那女子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若她隻是個“心機婊”,蕭宇並不在意。
以蕭宇隱藏之深的心思,他何嘗會怕一個“心機婊”呢,在他手裡大不了也隻是個玩夠了可以隨便一扔的“玩具”。
但蕭宇考慮的卻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這個實屬絕色的張琴言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江夏王府,出現在蕭宇麵前,她到底有何企圖。
而她的身後又是誰,又是哪股勢力,她的底細又是如何……
“小王爺,估計晚膳正備著呢?回去也無事,不如現在就跟奴婢去見見那位大美人兒如何?”晴雪回頭俏皮地一笑。
“你就不怕我喜舊厭新,不要你了?”
晴雪轉頭俏皮地伸了伸舌頭:“小王爺是如何之人,晴雪心裡有數。”
……
台城,含章殿,已上華燈。
麵對滿桌豐盛的菜肴,蕭玉衡卻覺得食同嚼蠟,各地雪片般的奏報一夜之間相繼傳到了宮中,說不儘的壞消息讓他食不甘味。
端午汛錢塘江堤毀田淹,四個郡縣受了大災,十數萬百姓無家可歸,變成流民。
與此相反,郢州大旱,整整七個郡,赤地千裡,民不聊生。
蜀中又起地震,成都北門倒塌,城中房舍毀壞不計其數,傷亡暫不詳焉。
而最讓蕭玉衡頭疼的還是昨日午後回到台城,接南徐州刺史裴書業八百裡急報。
北魏十萬大軍已經在彭城到馬頭一線集結,似乎有再次進攻壽春的打算。
而與急報同時送達的還有一份來自裴書業的辭呈。
信中言之鑿鑿,裴書業雖身領南徐州刺史之職,但他臥於病榻時日已久,眼看就到了油儘燈枯之際,以他如今殘軀,顯然是無法再震懾山東各路魏軍。
蕭玉衡早些時候已命直閣將軍裴植北上,代表皇帝探望裴老刺史病情,同時早日擬定得力之臣接替裴書業也已經迫在眉睫。
到底要派誰去頂替裴書業才是上上人選呢?這讓蕭玉衡犯了難。
在太極殿議政之時,看著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他突然覺得朝廷已經到了無人可用的境地。
他心中曾經想到的幾個人選此時統統不在這裡,殺的殺,流的流。
他開始有些後悔了,後悔永豐朝這三年中他殺了那麼多先帝的肱骨之臣。若他們都還在,他在用人選將上就不會如此的捉襟見肘了吧!
那時他看向了裴睿,看向了王茂,夏侯詳,甚至看向了久不知兵,身子已經發福的鄭邵叔。
但思慮再三,卻沒有一個適合出任南徐州的人選。
裴睿是帥才,善指揮大軍機動作戰,迂回包抄,擅於出奇攻堅是他的強項,放於一州一地,反而束縛了“韋虎”的手腳。
王茂知兵,有謀略,擅治軍,但戰陣廝殺謹慎有餘,而膽氣不足,擅穩紮穩打,麵對北魏騎兵,他的性格容易貽誤戰機。
夏侯詳可獨當一麵,但蕭玉衡並不信任他……
而鄭邵叔,大腹便便,蕭玉衡都懷疑早無膽氣的他還能不能上馬打仗。
蕭玉衡放下碗筷,自桌案上站了起來。
周圍侍候的內官宮人見狀紛紛下跪,看來這一餐皇帝吃的是並不滿意了,不知道這次又該是誰倒黴了。
高內官走到蕭玉衡身前,彎腰道:“陛下,若是禦膳不合口味的話,老奴讓禦膳房重新來做就是了。”
蕭玉衡卻出奇地沒有發火,他看了看滿桌豐盛菜肴,搖搖頭:“非禦膳之故,國事艱難,山珍海味,朕食之也無味。內憂外患不斷,朕怎可再如此奢靡,明日起,朕一日隻食兩餐,膳食從簡。”
高內官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皇帝嘴裡說出的話,他愣了半晌才彎腰稱“喏”。
蕭玉衡離開坐榻,走向身側不遠處那麵《寒江獨釣圖》,似乎體會到當年他的父皇在這寢宮中放置此麵屏風的用意。
為君者高處不勝寒,卻也是孤家寡人……
他走到了屏風的背麵,原本貼得密密麻麻的人名紙條,現在已經沒有了大半,僅存的那些也被他用朱筆或黑筆來回勾畫。
三年了……
這三年多的時間裡他都做了些什麼?殺人時的快感尚在,但殺完了呢?
遇事之前他何曾想過那些被殺的皇親重臣在此無人可用之際,才顯得彌足珍貴,而朝堂上那些蠅營狗苟之人,溜須拍馬還行,卻沒有幾人能為他抉擇國事。
而這三年多來,在政事上他唯一倚靠的卻是個女子,他的阿姊,永寧長公主。
他無法想象,在他整日胡鬨,以殺人取樂的時候,他的阿姊是如何穩定住朝局,能讓這千瘡百孔的王朝正常運行。
但他多久沒見他的阿姊了,似乎已有許多個時日了,自那晚他要輕薄她之日算起,她便再也沒有入過宮,也再也沒有參與過朝政。
或許他們在相互賭氣,沒有人願意讓出那一步,他甚至在禦前會議上大放厥詞,朝堂上沒有長公主,他這位皇帝依舊可以得心應手。
但此時……看似風調雨順的永豐三年,必定要變得多災多難,而最大的威脅不是天災,而是北方那窺伺自己已久的餓狼。
蕭玉衡想到這裡,他離開了這座宮室,向外走去。
“陛下!您要上哪兒啊!”高內官在後麵跟著喊道。
“朕要去見一個人!”
高內官快步跟到了年輕皇帝的身後,勸告道:“陛下想見何人?讓老奴去召便是,何故親自前去,陛下,您是天子,天下的共主!”
蕭玉衡不理會他,繼續大步向外走去。
高內官趕忙左右張羅,讓下人們快去預備天子儀仗步輦。
含章殿裡一時亂作一團,沒有人真的清楚皇帝想要去哪兒,更沒有人鬥膽去問。
蕭玉衡走出大殿,下了階梯,見自己的龍輦和儀仗已經在下麵等候,他卻繞開了這些徑直往含章門走去。
高內官有些拿不準了,他招招手還是讓皇帝儀仗不遠不近地在後麵跟著。
自己則挺著肥胖的身軀跟了過去,嘴裡苦口婆心道:“陛下!陛下!你到底要去何處?宮門早已關閉,按製非緊急軍情,是不能輕易打開的!”
蕭玉衡心事重重,高內官的勸告似乎並未傳入他的耳中。
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一臉茫然地望著月色下的老內官以及跟在後麵的儀仗、侍衛還有宮女。
他臉上緩緩露出不悅:“你們跟著我做甚?”
“陛下,您到底想要見誰啊!老奴去召他來就是了!”
“朕的皇叔……若朕不去,他還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