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屈屏正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下,巡視郢都的城牆。
雖然秦兵離得還遠,屈屏也不敢有絲毫大意——按照他的命令,最精銳的八千王軍已經全天候地守在城牆之上,時刻警戒遠方的地平線。
在屈屏的計劃中,這八千王軍作為精銳力量,將會承受秦軍最猛烈地第一波打擊。
在撐過最初的鏖戰之後,這支王軍將會撤到後方休整,養精蓄銳。改由相對羸弱的國人組成的臨時兵力、和大臣們的私兵們接管城牆防務。
在這段時間裡,精銳王軍則重新整編軍隊、恢複體力。
在最後,休養好了的王軍則會再次出擊,將精疲力竭的秦軍徹底收割!
屈屏很為自己的計劃驕傲!
看看城牆上這些王軍將士——真不愧是楚王直轄的精兵!
一個個膘肥體壯、膀大腰圓,其中絕大多數都披著甲胄!
在戰國之世,有甲胄就是‘精兵’的代名詞!
再看看他們的裝備——精良的九尺長戈(三米長)、能罩住全身的蒙皮方形大盾、腰間還配著無鞘的‘吳鉤’劍……
“真乃強兵也!”屈屏嘖嘖讚歎:“有如此精兵在手,何愁不能退卻秦戎?”
邊上的王軍武士恰好便是我們的老熟人——禁軍偏統領靳將軍。聽聞屈屏讚歎,靳將軍臉上浮現一抹傲然之色,嘴上還在謙虛:“末將見過柱國將軍!當不得柱國將軍如此盛讚。”
“咦?”屈屏突然腳步一頓,有些迷茫地盯著靳將軍的右腰,困惑道——
“這是何物?看起來如此新奇?”
靳將軍先是一怔,然後趕忙解下腰間那物事,恭敬地雙手遞到屈屏的手裡:“柱國將軍請看,此物名喚‘手持連弩’,可連發十矢,威力駭人!”
靳將軍一邊說著,一邊衝著身旁一個王軍甲士努了努嘴,那甲士立刻解下身上的連弩,上好箭矢,對著城外叩動了擊叩。
篤篤篤!
十隻箭矢,暴射而出!
屈屏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靳將軍拱手笑道:“這手持連弩在我王軍之中,共裝備了六千具!”
屈屏大喜過望!
六千具手持連弩——一瞬間便能暴射出六萬支箭矢。到時候秦人猝不及防,定然會傷亡慘重!最有威脅的第一波攻勢,便會被輕易化解!
“有此神兵利器相助,實乃大楚之幸也。”屈屏讚歎了一句,又隨口問道:“此物是何人所製?此戰過後,本將要奏明大王,重重賞他!”
靳將軍輕咳一聲,吐出了一個讓屈屏震驚的名字——
“手持連弩,正是曲陽侯所製!”
“早在兩年前,此物便配發八千王軍了!”
屈屏人傻了!
曲陽侯?熊午良?
這裡也能聽到熊午良的名字?
在片刻的意外之後,屈屏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兩年前?連弩便配發王軍?
熊午良,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神機妙算,莫過於此!
屈屏心中對熊午良的景仰和欽佩,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
話說白起麾下的秦軍一路受儘了磨難,終於穿越了渺無人煙的丹陽之地!
大概用了七八天的時間!
此時此刻,這七萬六千秦軍,已經減員十分嚴重。
雖然被陰險的熊午良劫了兩波輜重,但好在白起大軍之中還有些存糧——大軍限量供給,每日僅吃一頓飯,餓著肚子狂奔,終於在徹底斷糧之前穿越了丹陽之地!
擺在白起麵前的,是楚國肥沃的淮水南部平原!
這裡,是楚國的中心地帶、楚國的糧區、核心腹地。白起不由得長籲一口氣,心中浮現出必勝的信念!
“此地人煙稠密,一時間無需擔憂斷糧的問題了。”王齕笑著對白起如是說道。
白起也輕輕頷首。
現在是冬季,家家戶戶米缸裡都要存糧。一戶人家裡麵,大概能搜出一個百人隊一天的口糧——隻要搜羅一個不算太大的村子,便能搜出足夠大軍短時間內需要的口糧了。
畢竟,現在秦軍的人數也遠遠少於‘七萬六千’這個數字了。
也就是說,秦軍現在完全可以以戰養戰!一邊搜刮,一邊推進!
白起深吸一口氣,沉聲下令:“就地搜刮軍糧,重點收集戰馬要用的草料。王齕,你去清點一下大軍目前的傷亡情況!”
……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穿越了並不算大的丹陽之地,秦軍的減員竟然高達兩萬多人!
畢竟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強行軍……而且還餓著肚子。
很多秦卒跟不上大軍的腳步,慢慢掉隊,就再也沒追上來……甚至有些臉色凍得青紫的士卒,可能一邊行軍,就毫無征兆地一頭栽倒在路邊。
現在白起麾下的軍隊,僅剩五萬人了!
白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些,都是老秦悍卒啊!
竟然就這麼白白倒下了兩萬多人!
這還是秦軍人數眾多,彼此間能有個照應……竟然也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白起是真的想不通,熊午良憑什麼能輕兵奇襲武關?難道楚人都不怕凍不成?
再繼續查驗秦軍的情況——就算是還活著的軍卒,也多有凍傷的情況。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唯一出乎白起意料的——秦卒的士氣倒還頗高!
可能是因為知道了武關被楚人所占,已經回不去了……這些秦卒如今倒也豁出去了。
即便處境如此艱難,秦軍也沒有潰散或者是嘩變的征兆——秦軍將士們手握劍戟,目光堅定。
白起長舒一口氣——隻要秦軍戰心尚在,此戰的結果未可知也!
如今到達了楚國腹地,完全可以就食於敵,補給方麵已經不再是問題。
而且楚國腹地雖然同樣有積雪、道路泥濘……但是相比丹陽之地和八百裡秦川的路況,已經好的太多了!
畢竟這是是平原地區,又更靠南一些——隻要秦軍繼續向郢都方向挺進,溫度將會越來越溫暖!騎兵的推進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心念及此,白起眉頭也略微舒展起來!
“此戰,優勢在我!”
“我麾下尚有秦軍五萬之眾!如此虎狼之師,足以攪得楚國腹地翻天地覆!”白起如是說道!
周邊的秦軍士卒也緊咬牙關,用沙啞的喉嚨擠出聲音:“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白起沉聲道:“大軍暫且歇息片刻,伐木生火,喝些熱水暖暖身子——等搜刮糧食的兄弟們回來,便飽餐一頓,繼續向郢都方向挺進!”
秦軍士氣高昂起來——他們已經穿過了最難的丹陽之地,最艱苦的困境已經結束了!
能在皚皚冬日,山地強行軍這麼遠,不愧是咱們老秦鐵軍!
……
白起捧著手中的鐵盔,裡麵是燒熱的水。他小口小口地抿著熱水,感受著難得的幸福。
“少上造!快看!”王齕突然站起身來,指著後方大叫起來!
隻見兩隊騎手一同策馬而來……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這兩隊騎手分彆舉著秦國的黑色旗幟和楚國的紅黃色旗幟……讓白起瞪大了眼睛。
哈?
這是什麼情況?
秦國和楚國正在打仗……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和諧的一幕?
騎手們滾鞍下馬——正是來自鹹陽的信使。信使手持金令,來到白起麵前,呈上了一封書信。
白起打開書信細細看去,臉色很快便陰沉得滴出水來!
那信使恭敬地道:“啟稟少上造——戰爭已經結束,太後命您立刻撤軍。”
周邊的秦軍聞聲全都愣了,傻呆呆地看過來。
白起眼神呆滯,手中的信紙無聲地從指尖滑落……王齕一愣,趕忙撿起來看了看……也震驚地張大了嘴!
那信上字跡不多,僅有幾行字罷了——
先是大概闡述了一下情況——說是熊午良打到了鹹陽,與秦國簽訂了停戰協議……
然後是給白起下的命令——撤退至藍田,進行休整。
白起終於回過神來,驚呼一聲:“怎麼可能!”
從【武關】到【鹹陽】,距離絕不算近……而且那邊的溫度遠比丹陽之地還要寒冷!熊午良怎麼可能突進得那麼快?在白起打到郢都之前就攻到了鹹陽?
不科學!太不科學了!
楚軍人均超人?不懼風雪?晝夜行軍?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王齕將那信使拉到一邊,目眥欲裂。
那信使不敢怠慢,將鹹陽城下的情況詳細一說,又簡略說了說魏冉與熊午良的停戰協議的具體內容……王齕人傻了。
白起人也傻了!
割讓丹陽之地和武關?
公開祭拜楚國軍民?
賠償五萬金?
這……這哪是什麼‘停戰協議’?分明就是承認戰敗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白起失魂落魄:“從武關到鹹陽,就算熊午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也必定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縞也……憑什麼能讓我大秦承認戰敗?”
“鹹陽城內,尚有兵士軍民……隻要堅持些許時日,各地邊軍回剿,便是熊午良的必死之局!”
“為何……為何卻……”
白起撲通一下坐在冰冷的地上,麵如死灰!
他想不通啊!
熊午良的一支孤軍,勢單力薄……憑什麼能逼得秦國低頭?
那信使也被白起的淒慘模樣感染,不由得落下淚來,抹著眼淚闡述了熊午良在鹹陽城外的瘋狂舉動……
讓白起瞠目結舌。
“羋良小兒,著實狠辣!”王齕咬牙切齒,深感不服。
白起長嘯一聲,憤怒地將手中還裝著熱水的鐵盔擲於地下……周圍的秦國兵士紛紛垂首默然……
這一仗,他們輸了。
沒有輸在戰陣之上……而是輸給了熊午良賭命的瘋狂。
事實上,從純軍事角度上來說,白起已經扭轉了敗局——熊午良已經注定無法攻下鹹陽,很快便會被各地趕來的秦軍徹底殲滅……而白起已經來到了楚國的腹地,完全可以大肆劫掠補充輜重……就算最終不能打下重兵守備的郢都,也絕對能給楚國造成巨大的創傷。
從軍事角度來說——白起在彈儘糧絕的情況下放手一搏,雖然減員慘重,大勢上卻已經反敗為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