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晉江文學城首發
沈玉嬌怔住了,一時給不出個確切回答,隻問:“你想阿娘改嫁嗎?”
棣哥兒眨眨眼:“這是阿娘的事,為什麼問我想不想呢?”
是啊。
這是她的事。
改不改嫁,都該遵循她自己的心。
好險,差點掉進了王氏的陷阱。
沈玉嬌抬手,捧著棣哥兒的小臉:“這個事,阿娘還沒想好,現下沒法回答你。”
棣哥兒道:“那不急,阿娘慢慢想。”
說著,他也抬起小手,慢慢撫過沈玉嬌的眉心:“阿娘彆皺眉,孩兒不想你不高興。”
“好,不皺眉了。”
沈玉嬌道,“等阿娘想清楚了,再來回答你這個問題。”
“好。”
因著棣哥兒這一問,沈玉嬌這日失眠到半夜。
這才回來第一日,王氏就與棣哥兒說這些。
雖不知具體說了什麼,但長輩對孩子的話術不外乎那一套,譬如“你阿娘不要你了”、“你阿娘要和其他男人跑了”、“你以後沒爹又沒娘了很可憐的”。
對一個五歲的孩子,說這種話……
沈玉嬌唇瓣緊抿了抿,胸口一陣發悶。
但棣哥兒今日這一問,的確將她問懵了。
不是那種生氣的、憤怒的、覺著荒謬的懵,而是叫她茫然、遲疑、難以抉擇的懵。
倘若她是那等貞潔烈女,定會毫不猶豫地否認:“怎麼會,我絕不改嫁。我會為你爹爹守一輩子,將你好好養大,等你中進士,娶媳婦、兒孫滿堂,我這一生便也圓滿了。”
這是大多數高門寡婦的選擇。
千千萬萬個王氏,用一生的堅守,化作節婦冊上一個個美名,一座座高高聳立的牌坊。
世人讚歎牌坊的高大,無人窺見牌坊後那一個個有血有肉、會悲會喜的女人。
這些離經叛道的想法,沈玉嬌原以為已經被磨滅了,如今才發現,隻是被美好溫情的歲月暫時掩住了。
如今棣哥兒一句問,又將她深埋心底的那些離經叛道的“糊塗”想法都勾出來了。
改嫁麼?
還是待在裴氏,安分守寡,將稚子養大成人?
腦中一會兒想到王氏那雙怨毒刻薄的眼,一會兒想到棣哥兒天真的臉,還有裴瑕那封放妻書,與謝無陵分彆時他那熾熱堅定的笑……
諸般種種,如一團理不清剪不斷的麻,弄得她心煩意亂。
最後身體扛不住困意,渾渾噩噩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沈玉嬌望著窗外明媚的春日陽光,眸光清明。
孩子都說了,不急,慢慢想。
她個當娘的,怎活得還不如一個孩子通透?
何況當務之急,是眼前一堆瑣事,至於其他,擱後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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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嬌在聞喜忙於正式喪儀時,
謝無陵在長安城得了武安侯的爵位。
除此之外,淳慶帝要給他賜婚,將皇後的妹妹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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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拒了。
淳慶帝又給他賜一處好府邸。
謝無陵揮揮手,也拒了:“臣此番來長安,除了送捷報,便是來領去歲陛下應諾的兩成息。事情辦完,臣也要回燕北了。”
“不過陛下若真的想賞賜臣,大可將那府邸折價換成銀錢,叫臣帶回燕北另置套好宅子。”
這話將淳慶帝逗笑了。
說來也奇怪,從前他很是看不上謝無陵這種油腔滑調的無賴性子。
如今接觸多了,漸漸發覺這人也挺有意思,有什麼說什麼,待在一塊兒很放鬆,有種接地氣的踏實。
不像裴守真,像高高山巔一片冷月,山澗溪流一陣清風,雅則雅矣,但找不著,摸不透,猜著累。
唉,裴守真。
想到裴瑕,淳慶帝心下歎息,雖說先前有些不快,可人真的死了,又覺著可惜。
不過這樣死了,也算全了他一個流芳百世的忠臣美名……
不然淳慶帝也拿不準,日後君臣間的嫌隙越來越大,是否反目成仇,刀戈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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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去歲克扣軍費的前車之鑒,這一回淳慶帝再不敢欠燕北一毫銅板。
三月底,春稅銀子從各州府送到長安,還沒在戶部衙門焐熱,就成箱成箱送上燕北的馬車。
核算完利錢,謝無陵去紫宸殿與淳慶帝辭行。
淳慶帝說了好些依依不舍的話。
謝無陵低著頭,耐著性子聽了。
待淳慶帝客套道:“想來謝愛卿急著回燕州,那朕便也不多留了。”
謝無陵掀起眼皮:“陛下就這樣讓臣走了?也不辦個宮宴送一送?”
淳慶帝微怔。
臣子追著皇帝開踐行宴,還真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可這話從謝無陵嘴裡說出來,竟…還挺合理。
畢竟這人一向膽子大、又不要臉。
“辦,肯定要辦個宴送一送。”淳慶帝道。
“那就三日後吧?”謝無陵道:“三日後是個黃道吉日,最宜踐行。”
淳慶帝無所謂,反正一個宮宴。
且此次謝無陵在燕北立下的赫赫功績,著實讓他既歡喜,又有些敬畏。
他知曉燕王有意將謝無陵培養成接班人,而他也需要一個年輕大將接替燕王,繼續鎮守北方。
燕王叔是皇室中人,理所當然為司馬家守天下。
可謝無陵不是皇族中人,是以淳慶帝隻能拿高官厚祿、客氣禮待,叫他深感皇恩,心甘情願為司馬氏的天下賣命。
存了籠絡的心,三日後的踐行宴辦得格外隆重。
皇親國戚及朝堂三品以上的官員皆來赴宴。
金殿之中,絲竹管弦,歌舞翩翩,觥籌交錯間,歡聲笑語不斷。
皇城四周,月黑風高,暗影重重,
刀光劍影間,殺戮血流不止。
時隔七年,宮裡又發生一場動亂。
因此次宮變發生在麟德殿,史稱“麟德之變”。
《梁史》記載:淳慶四年三月二十九日壬亥,燕王司馬奕、武安侯謝無陵、先太子太師崔璿義,神武軍大將軍李新忠等人,於宮宴之上摔杯為號,列數淳慶帝當年為登上帝位,殘害手足,以巫蠱之禍嫁禍東宮,設計逼迫昌王謀反、排除異己、濫殺無辜等八十一條罪狀,以其品行敗壞,天怒人怨,不堪為君,率領大軍包圍麟德殿,逼迫淳慶帝退位。
燕北軍皆是才在邊疆見過血的,刀一拔出來,冷意森森,殺氣凜然。
這一回,淳慶帝再沒有替他籌謀後招的裴守真,刀架在脖子上,霎時就白了臉。
最後在秘密潛入宮中的燕王的注視下,哆嗦著雙手,在退位詔書上按下了玉璽大印。
燕王拿著那詔書看了看,挺滿意。
再瞥向縮在角落裡哆哆嗦嗦的二侄子,他嘖了聲,那司馬瑞如何生了個這般不中用的兒子。
司馬縉被燕王那雙寒厲厲的眼一瞥,心頭猛顫,戰戰兢兢:“皇叔、皇叔……若是您想稱帝,侄兒願意稱臣,隻要您留侄兒一條性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燕王並無稱帝之心。
他都這把年紀了,同齡人都安享晚年,含飴弄孫了,他作甚還辛辛苦苦當皇帝?
何況他也沒子嗣,累死累活勤政幾十年,江山最後又交給旁人,這不吃飽了撐著麼。
之所以千裡迢迢跑到長安來造反,實在是這侄子蠢且不安分,他怕司馬氏的江山哪天真被戎狄人給奪了,那他那些一起浴血奮戰了大半輩子的老夥計們豈非白死了?
這個皇帝不聽話,那就換個聽話的上去好了。
燕王也許久沒見到從前的廢太子,現在的安王司馬昱了。
他派謝無陵親自去永興坊,將那被圈禁了四年的司馬昱帶進宮來。
在司馬昱來之前,內侍傳報,楊太後求見。
楊太後,楊宜蘭。
阿靜提到過的,宜蘭妹妹。
算是故人了。
燕王道:“請她進來。”
不一會兒,楊太後走了進來。
近三十年未見,昔日的英武郎君和美貌妃妾,如今都成了鬢染霜華的暮年人。
楊太後與燕王行了個禮,餘光瞥過自家臉色鐵青的兒子,心下喟歎。
再看燕王,她道:“王爺可否看在故人麵上,留我兒一命?”
燕王撫須:“不是本王不給你麵子,隻是這個事……你應當也明白。”
楊太後也是飽讀詩書的高門貴女,如何不知自古被拉下馬的皇帝,大多不得善終。
但司馬縉是她的兒子。
生兒一百歲,常懷千歲憂。她不能不管。
楊太後斂衽:“你留他一命,我拿一個秘密與你交換。”
燕王挑眉,剛想笑,又聽她道:“與房姐姐有關的。”
燕王霎時笑不出了。
粗糲指腹摩挲了兩下虎口的疤,良久,他道:“說。”
“本王倒要看看,什麼秘密,能值得一條命。”
待到側殿眾人都屏退,唯獨他們二人對立時,楊太後這才開了口:“若是你與房姐姐孩兒的下落,不知能否值得我兒一條命。”
燕王的臉色陡然變了,眸光也淩厲:“你說什麼?”
楊太後直視著他:“房姐姐早夭的次子,並非陛下的,而是你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