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種很招小娘子喜歡的文縐縐小白臉。
也是那種一看就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養尊處優貴公子,和他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過這會兒,這小白臉要和他搶一朵花?
謝無陵收回視線,擰眉乜著那店小一:“老子問你話呢,這枝花多少錢?”
那店小一站在原地,尬了一瞬,而後朝著謝無陵道:“不好意思,這位郎君,這枝花,那位郎君已經要了……”
謝無陵道:“這花是老子先瞧上的,你瞎了不成?”
店小一一看他這副不好惹的樣子,訥訥道:“您先問不假,可你是問價,不一定會要。可這位白衣郎君,是要定了的呢。”
稍頓,店小一又看向這兩位容色同樣出眾的郎君,心道今日是個什麼日子,小店竟有兩位俏郎君來挑花,還看中了同一朵。
不過眼前這一身茶青色缺袴袍的,一看就是個普通出身,沒什麼銀錢。
而那位白袍翩然的郎君,雖穿戴清雅,可單看他頭上那根玉簪、腰間玉扣,還有身後的長隨、外頭停著的駿馬,足見是個富戶。
心下有了判斷,店小一朝謝無陵拱手賠笑:“郎君,這朵花鑲得可是金絲,花葉用的是上好的翡翠,一朵可要一十兩紋銀,且這朵花不參與半價折扣……不然你再看看彆的花吧,那邊的花兒物美價廉呢,您可多挑幾l朵。”
謝無陵聽得一十兩紋銀,嘴角笑意有些僵凝。
他知道這朵花應當不菲,但一十兩紋銀……他在衙門當皂隸,一月俸銀八兩。
得不吃不喝攢上三個月的工錢,才能買這一朵花。
他雖囊中羞澀,可店小一話裡的輕視,也實在叫人窩火。
眼見小一取了那支掐絲玉蘭發梳,就要從眼前走過,他抬手按住小一的肩:“老子才不稀罕彆的,這朵既是老子先瞧見的,就該是老子的。”
說著,他又看向那白衣郎君:“瞧你也是個讀書人,先來後到的道理應該聽過。這花老子要了,你去瞧彆的吧!”
不等那白衣郎君開口,他身後的長隨先皺眉:“你這人忒得無禮,這花明明是我們郎君先訂了,要
說先來後到,也是我們郎君先!”
謝無陵嗤了聲:你主子還沒說話,你這狗腿子倒先吠起來?℡”
長隨氣結:“你這潑皮無賴,好生無禮!”
“景林。”
那白衣郎君微微側眸,一個眼神便叫長隨頓住,而後低下頭:“郎君。”
“這位郎君,家仆失禮,還望見諒。”
裴瑕看向麵前這卓然不凡的男人,覺得他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見過,卻又沒多少印象。
若無印象,大抵是些不重要的。
便也不再多想,隻上前一步,淡聲道:“我是外鄉人,初來貴寶地,今日是想買些金陵特產,帶回贈予家中女眷。能與郎君賞得同一枝花也是緣分,不知郎君可否割愛,將這枝花讓給我。你另選些彆的花樣,無論多少,一應算在我賬上。”
這話彬彬有禮,又大度得體。
周圍看熱鬨的小娘子們都竊竊道:“這位郎君可真是斯文呢。”
“還說無論多少,一應算他的!哎呀,看對麵那個是不好惹的,會不會被狠狠宰一頓啊?”
“誰知道呢,一枝花而已,換我肯定就讓了。”
店裡聚著人看熱鬨,蹲在門外的山貓和幺雞也都摸了進來。
待發現自家老大便是這熱鬨中心,皆傻了眼。
“老大,這人一看就來頭不小,不就是一朵絨花嘛,讓就讓了吧。”山貓低低勸道。
幺雞也忙道:“是啊是啊,他都說了買多少都算他的,這樣的冤大頭可不常見,你多挑幾l朵送給嫂子,可比這一朵強多了。”
謝無陵眉頭擰了又擰。
他也不是那等不知變通之人,正如山貓幺雞說的那樣,不過一朵花而已,與其打腫臉充胖子,倒不如趁這機會宰這肥羊一回。
可不知為何,他看著麵前這位郎君,哪怕對方說話客氣,態度也蠻不錯,但心裡就是不得勁兒——
至於哪不得勁兒,他也說不上來。
那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非要尋個詞,大抵是氣場不合?
“老子是那種占小便宜的人嗎?”
謝無陵瞪了山貓和幺雞一眼:“千金難買老子喜歡,何況這是買給我家嬌娘的!老子自要將最好的給她,豈能隨便挑幾l朵破花敷衍?”
說著,他又仰起下巴,擺出副毫無商量的表情,看向裴瑕:“你外出也不忘給媳婦帶東西,足見你這人還不錯……不過你要買花送媳婦,我也要買花送我媳婦,我明日便要成婚,想買朵絨花取個好兆頭,讓是不能讓你的,還是你看看彆的吧。”
裴瑕聽得他說“嬌娘”,眼波微動。
又聽他說起明日要成婚……
罷了,何必與一鄉野無賴爭執。
默了片刻,他看向那店小一:“這朵絨花,讓給這位郎君。”
店小一一怔,長隨景林也一怔:“郎君!”
裴瑕並未出聲,隻清冷瞥他一眼。
景林霎時
縮了脖子,心頭卻是委屈得不行,這花明明是自家郎君先要買的,憑何讓給這個無賴!
若這無賴好聲好氣的倒也罷了,可他一副盛氣淩人模樣實在招人不!照他說,就應該喚來侍衛,將這無賴拖出去打一頓,殺殺他的威風才是!自家郎君就是脾氣太好了!
裴瑕不再看那朵花,環顧靠牆那些櫥櫃,指了櫃中那套四時之景的絨花:“這個,包起來。”
另又選了幾l朵金邊掐絲的絨花,讓掌櫃尋了禮盒裝好,喚景林付了銀錢。
掌櫃的見這郎君出手闊綽,一買就是他們店裡的精品,笑得見牙不見眼,連連哈腰:“您請裡邊雅座喝茶,這邊裝好了,小的再來稟您。”
裴瑕道:“喝茶不必了,你快些裝好,我還有事。”
掌櫃一聽,立刻招來其他夥計:“快快快,都先把手上活放放,來這邊裝匣。”
這邊忙得不亦樂乎,另一邊,那捧著那掐絲山茶花發梳的店小一,笑容僵硬地望著謝無陵:“這位郎君,還望您知,小店隻收現,概不賒賬。蒙您惠顧,紋銀一十兩呐!”
謝無陵麵色也僵硬,他奶奶的,誰上街溜達,身上揣一十兩銀子!
“你們倆身上有多少現銀?”謝無陵問著山貓和幺雞。
山貓和幺雞倆人訕訕地摸了摸兜,隻掏出些碎銅板來:“老大,都在這了。”
謝無陵臉色頓時更黑。
店小一也懂了,就一群窮鬼唄?買不起還硬要托大?
一時也忍不住陰陽怪氣,道:“不若趁著那位郎君還沒走,就將這朵絨花讓給他吧。你也好挑些其他的花兒,回去哄媳婦開心呢。”
“你他娘的怎麼說話的?”謝無陵拳頭陡然握緊,山貓幺雞見勢不對,趕緊一左一右抱住他——
“老大,冷靜、冷靜!”
“你明日可就要成親了,千萬彆節外生枝啊!”
這話倒是將謝無陵心底的火氣強行壓了點。
成親事大,出氣是小。
這時,一道略顯倨傲的嗓音傳來:“我家郎君說,這朵花算他賬上,權當他送給這位郎君的新婚賀禮。”
謝無陵幾l人皆是一愣,抬眼看去,便見那長隨提著禮盒,正冷冷淡淡看向他們。
而那位清貴郎君已然走向店外,店裡夥計殷勤地給他牽著白馬。
山貓和幺雞聞言頓時大喜,連連拱手:“哎呀你家郎君可真是個好人!多謝多謝!”
景林扯唇,也沒多說,隻不冷不淡嗬了聲。
轉身剛要走,忽聽身後一道冰冷嗓音:“多謝你家郎君好意,但這花是老子送媳婦的,怎好讓他破費。”
謝無陵大步走到錢櫃,乜著掌櫃的:“將一十兩退給他,老子自己付!”
掌櫃的麵露為難:“這……”
“哐當”一掌拍在榆木櫃上,那聲響嚇得掌櫃的心裡一哆嗦,再不敢猶豫,忙從抽屜取出一十兩銀子還給景林,訕訕賠笑:“既然這位郎君要自己付,您還是收回您家郎君的好意吧。”
景林見狀,心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也不再多說,揣著銀錢,就往外去了。
他仰起臉,似有馬背上的清貴郎君解釋了一番。
清貴郎君手持韁繩,又朝店內的謝無陵深深投來一眼。
謝無陵感受到那目光,抬起下頜,直勾勾迎上去。
四目相對,似有無聲硝煙。
不過短暫兩息,馬背上的如玉郎君收回視線,嘴角似乎輕扯了一下。
也不等謝無陵看清,就騎著馬離開。
“老大,您看這……”山貓和幺雞都滿肚子的不理解,怎麼今日的老大這麼軸,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謝無陵懶聲道:“你們倆在這守花,老子回去取錢。”
撂下這話,他大步走出榮華閣。
卻忍不住朝那白衣郎君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眼,兩道濃眉皺起。
這小白臉,怎麼就這麼招人討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