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小刀捅屁/股,開了眼
“那就隻剩拚拳腳這條路。”
常六爺耷著眼皮,慢悠悠道:“都說時勢造英雄,金陵城這個太平富貴窩,你便是一身好本事,也沒地方給你施展。真想靠拳腳出頭,那你跟前就一條道——投軍。”
說到這,他稍頓,精亮的眼睛直直看向謝無陵,語氣也愈發嚴肅:“而且是去最困苦、最危險的地方投軍,越是這樣,越能顯出你的本事。”
謝無陵見他總算指了一條可行的道,麵色一凜,腰背也直起,拱手肅拜:“小子洗耳恭聽。”
“我朝當下形勢最為險峻、且從不缺仗打的兩地,一是鎮守北地、抵禦北漠狗的燕州軍,二則是鎮守東南、打擊海盜倭寇的寧州軍。”
常六爺看向謝無陵:“燕北離咱們太遠,你也不熟。但寧州軍的威名,你應當沒少聽吧。”
謝無陵點頭:“寧州軍,猛如虎,打盜寇,如打狗!”
金陵地處江南,離寧州不算太遠,這順口溜從沿海一帶傳入金陵,漸漸大街小巷的孩子們也都會唱。
不誇張的說,謝無陵也是唱著這順口溜,聽著寧州霍氏的彪炳事跡長大的。
“霍驍將軍乃是當世英雄,霍家滿門皆英烈,小子敬佩他!”
“是啊,滿門英烈……”
常六爺長歎一聲:“霍驍將軍共有四兄弟,他三個哥哥全死了,爵位才落在他頭上。他二十四從長安拖家帶口來寧州赴任,共與夫人育有五子三女,可如今,他那五子三女全部犧牲,就連他幾l個外孫,去歲也死於海盜陳亮的報
複,如今隻遺一孫……”
謝無陵隻知霍家累世簪纓,曆代子弟堅守海防,未曾想到這一脈,竟人口凋零至此。
“霍氏自家子弟,尚且折損至此,足見寧州海盜之凶殘可怖。”
常六爺撫須:“但老話也道,大風大浪出大魚。那些海盜冒著性命,也要在海上撈金,嘖,那是真的撈金。隨便劫掠一艘商船,都夠他們好吃好喝大半年,那‘海霸王’陳亮據說過得像皇帝一樣瀟灑,皇帝有後宮妃嬪三千,他有九十九房小妾……咳,扯遠了,終歸寧州和燕州兩軍,皆不看身份背景,隻論軍功行賞。你殺的敵寇越多,官也就升得越快。”
謝無陵的眼睛亮了:“當真?”
“我騙你作甚?四月裡他們寧州兵耗損得厲害,不還跑到周圍州府發告示征兵,凡是願意去寧州當兵的壯丁,家中一律免賦稅三年,另給二十兩家用。若是戰死,再給二十兩安家費。”
大家都知寧州當兵,去十回三,那安家費從二十兩一直漲到了八十兩,才有人願意去——
實在是活不下去的人家,才會想著去海邊搏一搏,掙個活路。
這金陵城裡但凡能混一口飯吃的,誰也不願去那種地方送死,萬一死在了海裡,連個全屍都撈不著,何苦來哉?
常六爺看向謝無陵,神情分外嚴肅:“阿陵,你若安心留在金陵城,自是瀟灑快活一輩子。倘若你去寧州投軍……”
他冷冷哼笑一聲:“沒準明年清明,老子就得給你燒紙錢了。”
“六爺,哪有您這樣咒人的。”謝無陵一臉委屈地叫起來。
常六爺睃他一眼:“是我咒你麼?是你小子放著安逸日子不過,上趕著去找死!”
謝無陵眸光微閃,抿唇不語。
常六爺見他不說話,更氣了:“為了個女人,命也不要了?從前我怎麼就沒瞧出來,你就這麼點出息呢!”
謝無陵默了兩息,仰頭,朝六爺輕笑一下:“六爺,那不是尋常女人,她是我拜過天地的媳婦兒。”
“這世上女人多得是,你就非她不可了?上次我也瞧見她了,漂亮是漂亮,但也不是頂頂絕色。隻要你點頭,老子定給你找一個比她更漂亮的。”
“是,我第一回見她,是瞧中她的臉了。但後來……”
謝無陵眉眼低下,過去兩月與沈玉嬌相處的點點滴滴從腦海一一閃過,他嘴角也不禁翹起,嗓音放緩:“嬌嬌不一樣的。”
世上女子萬千,可隻有一個沈玉嬌。
“我長這麼大,也就遇到六爺後,靠著您的提拔,得了些體麵,叫旁人不敢輕易小瞧我。但我知道,他們也是畏懼我這雙拳頭,畏懼六爺您的威勢,背地裡照樣看不起我。”
“我出身不好,打小就被人罵賤種、雜種、婊子養的……可嬌嬌她,她那樣的出身,那樣有學識、懂禮數,她從未看不起我。”
謝無陵眼底漸漸蘊起光芒:“她教我識字,教我習禮,還告訴我,謝無陵的陵,從阜從夌,是沒有我無法翻
越的高山之意。她還說,須知少時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她信我能出人頭地,信我能飛黃騰達……”
她還真心想嫁給他,想與他一生相守,白頭到老。
這樣好的女子,他如何能忘她、負她。
“在她之前,我真沒想過要活出個人樣。”
謝無陵看向常六爺:“我腦子都是糊塗的,每天隻渾渾噩噩混著,想著有飯吃有窩睡就成。等攢夠錢,再找個漂亮媳婦生一窩崽子,這輩子也就圓滿了。可遇到她之後,我就覺得不夠。我得往上爬,得多掙錢,努力出息,才能配得上她……”
是啊,得配得上她。
她那樣好,如天上月,和那小白臉站一塊兒,倆人都跟畫裡神仙似的,連頭發絲兒都發著光。
自己個泥腿子,靠近她,都怕沾了她一腳泥。
“六爺,今日多謝您給我指了條明路,小子這就回家收拾行李!”
謝無陵跪在地上,朝常六爺“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這幾l年多些您對小子的照顧,您的恩德,若來日有機會,我再來報!”
這三個頭嗑得又重又響,仿若直磕進常六爺心頭。
待看著那小子從地上爬起,深作一揖,便轉身離開,到底是沒忍住:“謝無陵!”
“六爺,您彆再勸了……”
“我也沒那勁兒勸你了。”
常六爺沒好氣道:“你站著,老子去拿樣東西。”
謝無陵一愣,而後嬉皮笑臉:“您要給盤纏的話,那小子也不會跟您客氣的……”
“哼,你這貔貅,當我不知那裴郎君給你送了多少筐禮?還來摳我這點。”
常六爺下了榻,行至內室尋了好一會兒,才折返回來。
“這個你拿著。”
看著常六爺遞來的一截白裡發黃的小指骨,謝無陵擰起眉,有些嫌棄:“這…這誰的?”
常六爺道:“寧州軍射聲校尉樊宇平的。”
謝無陵:“謔?”
“十五年前,我算是救了他半條命,這小指骨我留著當紀念了。”
常六爺慢悠悠道:“你拿去吧,給了他,就說你是我兒子,看在過往的情分上……”
“他能給我升官?”謝無陵挑眉。
“又發夢呢?”常六爺白他:“他能給你多發幾l套弩機,免得你打敵寇時,手裡沒家夥事兒!”
“噢……”
謝無陵訕訕摸了摸鼻子,接過那根小指骨,朝常六爺一拜:“多謝六爺。”
常六爺走到這壯碩的年輕後生麵前,仰起臉深深看了許久,最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活著回來。”
謝無陵一怔,而後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會的,您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