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55】(2 / 2)

奪嬌 小舟遙遙 15533 字 7個月前

關閉坊門的最後一刻,謝無陵回到鎮南侯府。

天色已然全黑,侯府處處亮起大紅燈籠,燈火輝煌,小世子歸來,府上奴仆們忙忙碌碌張羅著除夕宴,

臉上都溢滿過年歡聚的喜色。

隔著遠遠一段距離,嶽弘一見到那道朦朧暮色裡走來的高大身影,連忙上前:“謝老弟,你剛才去哪兒了啊?我把這院子找了一遍,都沒見到你人影。西堂那邊的戲台子都唱起來了,秦老大先帶著其他兄弟過去了,你要是再遲一步,我也過去了。”

走得近了,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嶽弘嚇了一跳:“你…你這是怎麼了?”

從寧州出發這一路,哪怕和盜匪廝殺力竭,渾身是血,這家夥都是一派鬥誌昂揚、嘻嘻哈哈的模樣。怎就這麼一會兒不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成這樣了?

謝無陵薄唇勉強扯出一抹弧度:“我沒事。”

“你這叫沒事?到底咋了,誰欺負你了?跟兄弟說,兄弟給你找場子!”

“真沒事。”

謝無陵道:“就剛才進門跌了一跤,摔得有點疼。”

嶽弘:“……”

他咋這麼不信呢?

但見他一副悶悶不語的模樣,也沒再多問,隻一把攬過他的肩:“行了,男子漢大丈夫,跌一跤至於麼?若是叫小郎君知道了,肯定得笑話你了。走走走,今兒個過年,咱們兄弟喝酒吃肉,高興點!”

謝無陵心不在焉“嗯”了聲,跟著嶽弘往西堂去。

這場除夕宴辦得格外熱鬨,府中金貴的獨苗苗回來了,霍老太君喜得合不攏嘴,連帶著放賞錢也格外大方,除了台上的戲班子得了賞,謝無陵他們這兩桌親衛也都一人得了個厚厚的新年紅封。

嶽弘往袖裡一掂量,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低低與謝無陵道:“明日大年初一,肯定還有賞錢,這趟差事跑的,可比你留在軍中過年強吧?”

謝無陵接過那紅封,看也沒看,揣進懷裡,繼續喝酒。

侯府的酒,明明比他從前喝的所有酒都要香醇,可他越喝,越覺得喉中發苦。

眼睛盯著雕欄畫棟的戲台,那上頭正在咿咿呀呀唱一出才子佳人的戲——

滿腹經綸的書生遇到閨閣裡的嬌小姐,倆人月下彈琴,詩文傳情,端的是情意綿綿,天生一對。

就如傍晚時分,裴府門前那一對身影。

他朝思暮想、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風雪中一襲白色氅衣,被另一個男人牢牢攬入懷中。

他們倆,都是琉璃玉雕般的人兒。

門當戶對,郎情妾意,那樣的般配。

而他躲在牆角後,像個覬覦他人幸福的小賊,見不得光,上不了台。

可那明明是他的妻。

他係著紅綢騎著馬,在金陵城最熱鬨的城隍廟前將她迎上花轎,兩邊的路人都笑著與他說恭喜。

他們在土地公麵前敬過香火,當著尊長媒人、親朋好友的麵拜過天地,他給她繡了鴛鴦戲水的紅蓋頭,她給他縫了並蒂蓮開的結發荷包。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們,祝他們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隻差一點,就隻差一點。

老婆孩子

熱炕頭,夫妻相伴到白首。

他的妻、他的家,一夕之間,都沒了。

“憑什麼……”骨節寬大的手掌緊捏著酒碗,謝無陵雙眼通紅,啞聲呢喃:“憑什麼。”

憑什麼才子佳人非得是一對。

憑什麼有權有勢就能奪走他的妻。

憑什麼。

他不服。

“謝老弟,你在說什麼呢?”嶽弘湊上前。

桌上其他親衛起哄道:“這麼快就喝醉了啊?”

“這酒量不太行嘛。”

“誰說老子不行?”謝無陵一拍桌子,一張俊臉酒氣通紅:“老子行得很!”

“好好好,你行你行,那就繼續喝!”

“反正明日也沒什麼事,今晚不醉不歸。”

酒桌上觥籌交錯,美酒一碗接著一碗,飲個不停。

戲台上才子佳人的戲也唱完,換做一出沙場殺敵的武戲,那武生一口氣連翻十八個跟頭,贏得滿堂喝彩。

除夕宴的熱鬨一直到深夜,嶽弘將醉得不省人事地謝無陵架回了侍衛所。

“唉,好端端的如何喝這麼多?”嶽弘搖頭:“守歲也守不了。”

謝無陵趴在床上,俊臉酡紅,眼眸半睜,口中呢喃著:“嬌嬌……”

“交什麼?”嶽弘俯身。

“嬌嬌……”謝無陵抱著枕頭,臉蹭了蹭,醉醺醺道:“嬌嬌,彆忘了。”

得嘞,又一個想媳婦想瘋了的。

“你說你,這麼想你媳婦,你從軍作甚?待在金陵陪著媳婦孩子不好?”嶽弘不解。

“媳婦…我媳婦……”

謝無陵翻了個身,勉力睜著眼,盯著昏暗的房頂:“我答應過她,得出人頭地,當大將軍……”

“嗬,你這媳婦要求倒是高。難道她是相府娘子不成?還非得要你當大將軍。”

“是啊,我媳婦兒是相府娘子……”謝無陵打了個醉嗝,按著胸口那荷包,訥訥道:“你不知道,她可好了,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娘子……”

“真是醉糊塗了。”

嶽弘翻了個白眼,起身給他扯過被子:“你好生歇著吧,我去前頭守歲放爆竹了。”

房門合上,屋內很快靜謐下來。

桌上一盞油燈微弱亮起,昏黃光芒靜靜籠罩著牆邊那張長榻,以及榻上側躺著的高大身影。

長指牢牢捏著那個大紅荷包,放在唇邊,小心翼翼又虔誠地貼著。

分彆時,那個落在唇邊的輕吻,猶如黑暗中的一道光,照亮他踽踽獨行的一路。

與盜匪廝殺搏鬥時,他也怕死。這一路艱苦跋涉,他也怕累。

但他更怕,更怕——

“嬌嬌,彆忘了我。”

晰晰燎火光,氳氳臘酒香。

窗外風雪交加時,後院裡間暖意融融。

沈玉嬌靠在榻邊,邊等著子時來臨,邊重溫起這一年來家中寄來的書信。

雖然不能一家團聚,但看著熟悉的字跡,還有信中那一句句殷切問候,也能聊以慰藉。

除了嶺南的書信,還有兩封金陵來的書信,但金陵的書信上隻寫著平安的近況,未有一字,提及那人。

沈玉嬌當然也理解,畢竟她本就不該再與那人有多餘的牽扯。

隻是看到信上說一切皆好,她忍不住去想,這“一切皆好”的“皆”字,可包含了謝無陵?

但孩子安好,他應該也是好好的吧。

這會兒,他應當是斬隻烤鴨,喝點小酒,和平安在那小院子裡過年?

也不知金陵今年落了雪麼?

“在想什麼?”

眼角忽的拂過一抹微涼,沈玉嬌怔怔抬眼,便見裴瑕收回手,撚著指尖那點點濕潤,眉心輕折:“哭了?”

“啊?”沈玉嬌愣了愣,掖了下眼角:“大抵是看久了書信,眼睛有些累了。”

裴瑕瞥過她手邊那封信,紙張的顏色,是金陵來的。

眸光輕動了動,他抬手收拾著那些信紙:“既然累了,就彆看了。”

又推開半窗:“看看遠處,眼睛會舒服些。”

沈玉嬌輕輕“嗯”了聲,朝外看去。

庭院裡按照舊俗,燃燒著一方篝火,木柴燒得通紅,火光照亮整個庭院,也照亮了牆角那棵梅花樹。

沈玉嬌驚奇出聲:“那棵梅樹開花了。”

裴瑕循聲看去,果見那皚皚積雪裡,映著明亮火光,遒勁的枝葉上綻放了一朵小小的紅色梅花。

“今早出門時都沒開呢,沒想到半夜竟然悄悄開了。”沈玉嬌眉眼間漾出笑意:“紅梅報喜,這可真是個好兆頭。”

裴瑕見她高興,眉眼也舒緩。

隻看到那株紅梅時,鬼使神差想起在金陵買的那一套四時之景的絨花——

那裡頭有一枝紅梅,做得栩栩如生。

他買的時候,便想著冬日裡正好讓沈玉嬌簪上,既應景,寓意也好。

但那套絨花,至今未送給她,而是被他放在洛陽舊邸的書房,束之高閣。

他不願她再想起和金陵有關的一切,哪怕是一朵來自金陵的絨花。

至於那個孩子……

遲早也是要接回來的。

他從未過問她在金陵與那地痞相處的事,問了也沒甚意義。

終歸,她現在陪在他身邊,仍是他的妻。

而時間,會幫著她,一點點忘卻關於金陵的一切……

“玉娘。”

“嗯?”沈玉嬌回眸。

清冷如玉的男人走到她身側,輕輕攬住她的肩:“忙完這一陣便是上元燈節,待到那日,我們一同去看燈如何?”

長安燈節,熱鬨盛大,一年之最。

沈玉嬌雙眸輕彎,欣然應道:“好呀。”

話音落下,遠處傳來爆竹聲,院裡也響起丫鬟奴仆們的歡呼:“新歲到了,新歲到了!”

爆竹聲中一歲除,庭院裡火光加入竹管後劈裡啪啦,喧鬨非凡。

沈玉嬌捂著耳朵,朝裴瑕道:“郎君新禧,祝郎君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映著熠熠火光,裴瑕望著妻子瑩白嬌麗的笑靨,清闊眉宇也徐徐綻開一抹溫和淺笑:“娘子新禧,願娘子新歲安康,萬事無憂。”

更願天上人間,占得歡愉,年年朝暮,似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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